“唉,今兒個皇上氣得不輕。這夥自作聰明的傻瓜,想立功討皇上歡心,這下弄巧成拙咯。”
“還是孟衡識時務,伏劍自刎,給很多人省了麻煩啊。”
“唐朔今兒上書說,賊船甚大甚堅,賊炮甚強。他竟敢說朝廷的軍備連賊也不如。爹,你說他是不是狗急跳牆,不要腦袋了!”
“這倒不是大事。關鍵是蜉蝣島之賊背後竟另有頭目,還是個年輕女子,唐朔此前卻絲毫不知。直到現在,他還沒弄清這女子是什麼來歷,老巢在哪,這般顢頇之人居然坐在淳州巡撫位上,真是天下奇聞。”
林方之坐在涼爽的水閣裡,聽岳父尚法司提督太監劉全忠和其乾兒子劉鳳議論著朝局。劉太監太胖,雖袒著圓圓的肚皮,但額頭上依然滲出細密的熱汗。林方之見了,推開一旁扇扇子的小廝,自己接過扇子替他扇了起來。
“方之,還是你孝順。”劉太監滿意地感嘆道,“上回你拿來的那個什麼蜜,我吃了,果然覺得腸胃通暢許多。”
“那是遙州的琥珀蜜。”林方之笑道,“孩兒託同僚打聽到的秘方,爹覺得吃了好,孩兒再讓人去遙州多買些。”
“不必啦。”劉太監肥膩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知道有這麼個方子,在宮中找就行了。難得的不是什麼蜜,是你能有這份孝心。”
“爹這話折煞孩兒了。”林方之說,“爹的身體,孩兒怎能不放在心上?爹能舒舒服服的,就是孩兒最大的福分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的方式,但羞恥的感覺從未變淡,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他還沒有逃離,或者說自盡,只是因為兩個原因。
一是劉芸照。他利用了她,娶她為妻,那就只能負起責任,不能再對不起她一次。何況,她現在還有了身孕。
二是他漸漸發現,在朝廷中還真可以做一些事情。他以前讀過的書,思考過的問題,都有了發揮之地。
比如說,在劉太監的運作下,他做了皇長孫白景洵的侍講。他小心嘗試著將自己的一些想法傳遞給皇長孫,發現他還挺聽得進去。那麼如果有朝一日他繼承大統,是不是就能做出一些改變……
“這孩子,真伶俐。”劉太監大笑,劉鳳也跟著諂媚地笑了起來。“不過方之啊,要我說你現在該多放點心思在芸照身上,你可是要當爹的人啦。”
林方之笑著點點頭。成婚四年,劉芸照終於有喜,也真不容易。
“快回去陪你老婆吧。”劉太監說,“你爹這裡,有你哥陪著就好。宮裡賞賜的燕窩,多拿些回去,別苦了我那丫頭。”
“謝謝爹。”林方之把扇子遞還小廝,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才離開。
他今天是來劉太監府上打探訊息的。聽說朝廷水師在冥海被海賊大敗,那海賊頭目名叫林順卿,是個二十左右的女子。總兵孟衡自盡,彈劾淳州巡撫唐朔的奏摺也似雪片一般飛向皇帝的案頭。這唐朔是劉全忠的政敵,所以劉全忠樂開了花,只等看熱鬧。
“哼,林順卿,陳錫仁。”林方之坐在轎子裡冷笑,“別人不知道你們是誰,我還不知道嗎。”
這倆人倒是飽讀詩書,給自己取了這麼文雅的表字來行世,真是有史以來最有才學的賊人了。可惜一個從來談不上“順”,一個從來稱不得“仁”,未免太名不副實。
知道他們平安無事,他滿心欣慰。但他們竟敢鬧出這麼大風浪,又讓他非常不安。
這罪行可犯得大了,現在他倆要落入朝廷手中,非得被凌遲處死不可。
“唉,妹妹啊,你也太會惹事情了。”他想著,心中越來越煩亂,就揭開轎簾,說,“劉文,停一下。”
轎伕劉文回頭道:“姑爺,怎麼了?”
“讓我下來。你們先回去吧,跟小姐說我到書市逛逛,一會兒就回來。”
不顧下人們的勸阻,他堅決下了轎子,徒步向熱鬧的街市走去。
現在,他的生活難得有這樣自在的時刻。他鬆了口氣,感到心中平靜了些。
書市在京城西南。雖比不上沫陽到處是書,五花八門,但也很值得一逛。因為京城是世家名流薈萃之地,書市上常會出現一些古籍珍本,這是沫陽那些窮鬼夢也夢不見的。林方之一頭扎進書攤,一家家看過去,沒見什麼喜歡的,便揹著手一路向前。
“可別來騷擾沿海啊。”他心中還在想豫兮,“乖乖待在海上漂著,千萬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他的目光忽然被一本前朝刻本吸引住了。剛要伸手從攤子上拿,那書卻被一隻小手搶先拿走。他抬起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人也呆呆地看著他,許久,才叫道:“林方之?”
“錢蕭。”他頓時百感交集,“你怎麼來京城了?”
“來看看,我還沒來過京城呢。”她說。
“你一個人啊?”
“當然不是了,跟我男人一起來的。”
林方之一愣:“你……成家了?”
“沒有。”錢蕭坦然笑笑,“他是個畫師,我們都懶得成婚,就這樣過日子挺好的。”
林方之急道:“這人可靠嗎?你小心……”
“關你什麼事啊,林大人。”她不屑地打斷他,“你呢?孩子多大了?”
“喂,你們兩個,站在我攤子前面侃大山啊!”書攤老闆不樂意了,“不買就滾,別擋著我做生意!”
林方之只得拉著錢蕭離開書攤,在旁邊找了個茶館。錢蕭倒也沒有拒絕,跟他一起進去坐下了。
他仔細看了錢蕭一眼,見她果然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氣色很好,容光煥發,看上去嬌豔了許多。他不好多問她的私事,只好換了個話題:“你這兩年在沫陽忙些什麼?”
“看書。到處找何先生的遺稿,還真被我找到了些。”她說,“唉,可惜還有很多散佚了。我先整理著,希望將來還有面世的機會。”
林方之心底一陣傷感,他無比想念何先生瀟灑的字跡,很想再親眼看看他的手稿。
“手澤猶在,物是人非啊。”錢蕭像應著他心中所思一般,說出了這句話。
“錢肅還好嗎?”他問。
“好得很,老大經常託人寄錢給我們,這小子不愁吃喝,白天就在家亂寫東西,晚上就出去鬼混。他還異想天開,說碼頭上要是有像邸報那樣的東西就好了,把每日絲市、茶市、米市的行情寫上,一定廣受商人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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