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107章

林方之坐在暖閣裡,品嚐著上好的蒼州茶,聽著幾位同僚和皇長孫白景洵討論政事。白景洵二十六歲,是個英姿勃發的年輕人。每次經筵之後,總是讓各位侍講留下喝茶聊天,向他們請教問題。

今上沒有嫡子,太子之位至今空缺。本來祁貴妃最得寵,可惜她三個兒子都英年早逝,如今只剩一個幼女。剩下的八個皇子中,按說皇長子永王白恪禎最有資格繼位,但皇次子祁王白恪禮生了白景洵,今上尤為喜歡這個長孫,常誇獎他“天資英縱,為吾家良駒”,因此似乎又有傳位給祁王之意。

劉全忠安排林方之去給白景洵做侍講,顯然是把寶壓在了祁王這邊。而林方之的老師——現已高升為禮部右侍郎的姚樸,態度始終曖昧,哪一邊都不站,又哪一邊都不得罪。

姚樸這個人,林方之從來看不透。他外表儒雅,卻被一些人私下罵作“琉璃猴子”,八面玲瓏的功夫已經登峰造極。

“唉,曾國恩率領淳州水師圍剿蜉蝣島,竟然又無功而返。”白景洵沉穩的聲音悠然響起,“本以為他是個將才,難道我竟看錯了他?”

曾國恩是白景洵向皇上保舉的人,接替被罷免的唐朔,新任淳州巡撫。可一上任就連戰失利,白景洵顯然有些著急。

有人恭敬地答道:“不是曾國恩無能,只是沿海奸民太難管束。如今那賊首林順卿在海外已擁眾數萬,奸民們冒著殺頭之罪泛舟蜉蝣島,與賊互通有無。此賊此夷,目中豈有朝廷!”

又一人說:“關鍵是賊人往來靈活,老巢遠在海外,不易掃除。曾國恩也實在難做啊。”

“我看還是海禁的問題。”白景洵說,“禁得越嚴,利潤越大。百姓逐利,自然甘願冒險去投賊走私,視賊為父母,視朝廷為寇仇。”

林方之附和道:“殿下所見甚明。海禁再嚴,也不能在沿海廣築高牆。雖然已燒了所有私造的大船,但奸民在任意一處乘小舟下海,也可投奔賊人。可見海禁不能解決問題,必須另圖良策。”

白景洵露出讚許的目光。林方之知道,他挺喜歡自己,兩人有許多觀點不謀而合。

“可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有人駁斥他,“現在不禁,糧食、布匹、草藥立即會運往敵國。愚夫愚婦,哪知天下大局,只顧一己私利,這還了得!”

林方之當然可以立即舉出很多控制海上貿易的方法,但他知道說了也沒用。大辰朝官員解決問題的思路一向簡潔無比,總是採取最能讓自己方便省事的方法。當然了,他們坐在這個位子上,不為自己行方便,難道反倒為別人行方便?這說起來也不合人性啊。

於是他只能低頭默默喝茶。

白景洵嘆了一聲:“是啊,權宜之計,也只能如此了。只是現在彈劾曾國恩的摺子又多了起來,我擔心他再敗下去,要重蹈唐朔的覆轍。”

有人急切道:“殿下,賊人已開始劫掠淳州,不可不盡快根除。淳州水師力量不足,就應設法調動紹州水師,從淳州、紹州兩地一齊出擊蜉蝣島,否則,賊將坐大矣。曾國恩早有此意,可若要紹州巡撫鄒伯霜配合,還得請您幫幫忙……”

許多人附和起來。林方之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這樣不好。紹州水師若前往淳州,賊人難道不會轉道去打紹州?紹州泠汰府附近,有個粟澳島,曲折隱蔽,很適合停泊大船。若賊人佔了那裡,把它弄成第二個蜉蝣島,那淳紹門戶皆為所扼,他們將更加無法無天。”

急於幫助曾國恩的人瞥他一眼,笑道:“濟寰,你怎麼對賊人的想法這麼瞭解?”

廢話,賊人是我妹妹啊!她想什麼,我還不清楚?林方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濟寰是沿海人士,對海事自然比較精通。”白景洵主動為他解釋,“唉,可惜你籍貫在淳州,不能到淳州做官,要不我真想讓你和曾國恩同去。”

林方之也很想回家鄉做官,但按照大辰制度,這是不可以的。最終,他聽著這夥人還是決定力保曾國恩,由皇長孫寫信到紹州借兵,不禁為紹州捏了一把汗。

“阿夏,你若得勢,可千萬別大開殺戒啊。”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人命關天,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就好,適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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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豫兮看了陸阿豪從蜉蝣島寄過來的信,頓時喜不自勝。

上月,陸阿豪再度挫敗進攻蜉蝣島的淳州水師,又打了一場勝仗。新任淳州巡撫曾國恩慌了神,急著從紹州搬救兵,打算拔除這顆釘子。

她不怕他們大舉進攻蜉蝣島,因為她如今手上有足夠的船和武器可以支援陸阿豪,對自家的實力信心十足。她高興的是,紹州既然空虛,她正好可以乘虛而入,佔據泠汰府附近的粟澳島,以此為據點,從紹州進貨。

“彥周啊,只需要一千五百人,應該就可以攻下粟澳。”她一邊給陳彥周梳頭,一邊和他聊天,“放心,這計劃很周詳,我去一趟,很快就回來,不會有危險。”

她終究還是聽了韓望南的話,讓陳彥周安心養病,不讓他再參與各種事務。陳彥周也沒說什麼,但她能看出他的不安與委屈,這讓她心裡更愧疚了。

所以,她始終還是與他談論軍情,盡力不讓他感到他成了一個廢人。

“豫兮,讓我去吧。”陳彥周說,“雨季過完了,我現在已經不會頭疼了,真的。”

她當然知道他的病已經好了很多。可是,自從她獲悉了他的真實想法,她實在是不敢讓他再執掌兵權。

“你再休息一段時間。”她柔聲說,“明年要是有什麼事就讓你去,好麼?”

她幫他挽好髮髻,拿起桌上一根玉簪,別在他烏黑的髮間。

“你……你是不是也怕我了?”陳彥週轉頭看向她,眼神有些黯淡。

她心中一酸,抱住了他,默默無言。她想陳彥周是因為信任自己,才講了真心話。但她卻因此而警惕他,把他囚禁在了她用溫柔築成的牢籠之中。

難道要一輩子這樣嗎?她也不知道。

“老大,田家的船快到了!”有人在門外喊。

她急忙拍拍陳彥周:“快換衣服,客人來啦!”

他們一起來到碼頭。不一會兒,田家的船靠了岸,何青青攙著田承遇的手,搖搖晃晃地走下木梯。

一見了她,何青青就興奮地叫道:“順卿,想死我了,又四年沒見了!”

她依然是這樣美麗又熱情,就像太陽衝破了雨季的雲層,帶來了久違的晴朗。

她們激動地擁抱。林豫兮心想,終於有一個女人能聊聊天了。每天生活在這群糙漢子中,她有些話沒法和他們交流,實在是憋屈得慌。

“你就是陳公子?”何青青看向陳彥周,“哎呀,果然人物風流。”

林豫兮打趣道:“你瞧瞧你,哪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什麼大家閨秀,早就是老媽子了。”何青青笑著從人群后拖出一個躲藏著的小傢伙,“年糕,還不快叫乾爹乾孃。”

年糕已經快五歲了,小姑娘長得非常可愛,梳著雙髻,穿一件藕粉色衫子,大眼睛像小羊一樣溫馴,一看就是個乖囡囡。

“乾爹,乾孃。”她軟糯的聲音叫得林豫兮心都快化了。

陳彥周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串銀鐲子,遞到孩子的手裡。

“謝謝。”乖囡囡好奇地打量著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指尖。

“喲,她喜歡你呢!”何青青笑了,“小東西,小小年紀就知道喜歡英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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