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108章

政通十九年八月,林豫兮帶著鄭瑞藻、馮老四等人去了紹州,準備攻佔粟澳島。

轉眼到了十月。雖然已是初冬,但地處南方的芥島依然溫暖。陳彥周躺在一條小舢板上,把一本詩集搭在臉上假寐。連日放晴,陽光明媚,淺藍的海水下游魚成群,直視無礙。這艘小船就像漂浮在虛空中,給人以空幻之感。

自從林豫兮走了,他就過著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不是在海邊曬太陽,就是划船釣魚,或者整天讀書寫字,清閒至極。他沒有因病變傻,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趁他身體不好那段時間,林豫兮把孫驁、賀鞅都派去了淳州,和陸阿豪守蜉蝣島。又美其名曰讓王振聲熟悉一下情況,派他和樊慶一起去黎國運糧。金善、金城兩兄弟,則被她帶在身邊,去了紹州。至於童淵這老滑頭,那是很識時務的,早就服服帖帖地站在了她那一邊。現在,芥島上已沒有他陳彥周的人了。

她臨走前還把韓望南留下,把一切大權委託給他。進出港口的船隻完全掌握在韓望南手上。陳彥周覺得自己現在除了沒有性命之虞,和在金言手裡當人質時也差不多了。但他又能怎樣呢?畢竟前段時間自己的身體狀況實在差勁,沒力氣抗爭。等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得逞了。

他本來是為了她的事業,才失去了健康;但她竟利用他的這個弱點,把他控制了起來。如果離姬知道了,估計又要笑他傻。可他覺得自己沒什麼好後悔的,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總斤斤計較於值不值得,他不屑。

不過,他已經想好,等孫驁他們回來,他一定要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就算豫兮不同意他選擇的這條路,他也會走下去的。

太陽漸漸毒辣起來,他被曬得發熱,把臉上那本詩集推到一邊,站起來脫掉了衣服,走到船頭。

“喂!你要幹什麼!”張鶴年在岸邊向他呼喊。

這傢伙是林豫兮留下來照顧他的,每天抱著賬本,跟他形影不離。陳彥周在船上看書,他就在岸邊高地上盯著他,似乎唯恐他暴病而亡。

陳彥周朝他一笑,然後縱身跳進了海水裡。

他向岸邊游去,感覺身體輕盈無比。游到水淺之處,又掉頭游回去,就這樣反覆遊了十個來回。

“彥周,差不多夠了吧!”張鶴年又在叫,“水很冷啊!”

他才不管,偏要向更遠處游去。

淺藍的海水漸漸變成了湛藍。張鶴年的影子在岸上越來越小。陳彥周忽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想嚇他一嚇,於是潛入海中,閉氣久久沒有浮起來。

過了好一陣,他覺得張白胖應該已經嚇瘋了,才竊笑著準備浮起。這時,頭頂忽然飄過一個黑影——那是一艘小船。

他猛然發現自己身上未著寸縷,急忙游回自己的船邊,攀上船舷,抓起一件外衣草草裹住軀體。可清澈的淺水顯然已經出賣了他,那艘不期而遇的小漁船上的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其中一個年輕女子,臉已羞得通紅。

他只覺尷尬無比,恨不得掩面而逃,操起船槳就要溜走。

“誒,後生,別走啊!”那船上有條大漢扯著嗓門叫道,“問個路,這裡上岸可以到城裡嗎?”

原來是艘迷路的船,難怪會闖入這向來無人的淺灣。那麼大的燈塔看不見,也真是睜眼瞎。陳彥周只得放下槳,背對著他們,答道:“你們走錯了,看到那邊山上的塔了麼?再向北二十里才能到碼頭,這裡沒處泊船的。”

“哦,謝啦。”那漢子問完路,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興致勃勃地跟他搭起了話,“我們是魚鱗島來的,頭一回來芥島。你聽說過魚鱗島吧?”

誰管你們是哪來的啊,沒見我全身都在滴水嗎!陳彥周哭笑不得,回頭一看,卻見那船上的小姑娘正羞澀地偷看他,觸到他的眼神,就驚慌失措地低下了頭。

“這島上可有一位海怪大王?”那漢子繼續說,“我們是來投奔他老人家的。”

“她不是老人家。”陳彥周說。

“哦,你認識她?”漢子頓時眼冒精光,“聽說她會撒豆成兵,呼風喚雨,掀起巨浪吞沒了朝廷的船隊,真的假的?”

陳彥周笑了:“你們從哪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好了,去碼頭吧,那邊自然有人接待你們。”

“後生,你知道我們為啥千里迢迢來這裡?他媽的最近來了群死爹死孃的臭王八蛋,把我們島上洗劫一空。大船都被他們劫的劫燒的燒,我們只能坐這艘小船逃了出來,簡直是狼狽得要死啊。”

陳彥周覺得自己才是狼狽得要死。被水沾溼的薄衣緊貼在肌膚上,跟沒穿衣服也差不多。船上那群人偏又毫不避諱地盯著他,那目光簡直讓他如坐針氈。

他再度拿起了槳。

“殺千刀的捲毛鬼……”那漢子猶在罵罵咧咧,“等老子搬了救兵,操死他們祖宗!”

陳彥周忽然警覺起來:“什麼捲毛鬼?”

“一群怪物,滿頭捲毛,長得奇形怪狀,坐一種我們沒見過的大船。好像是從紹州過來的。也不知道紹州哪裡冒出了這麼一班怪物,真他媽晦氣!”

一陣海風吹來。陳彥周打了個激靈。

他莫名地想起了棠國人——他們就都是一頭捲髮。可棠國是北方虛海的島國,和梁國隔著十萬八千里,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紹州一帶?

一種不祥的預感飄過他的心頭。

他用力划槳,向岸邊而去。身後,傳來那漢子的喊聲:“喂,等等啊!跟我們一起去碼頭吧,路上可以跟我女兒聊聊天啊!”

陳彥周充耳不聞,一鼓作氣划到岸邊,跳下船踏著水,跑到張鶴年身邊。張鶴年目睹了剛才那一幕,正樂不可支,見他來了,笑道:“你們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你看你,讓你早點上來你不肯,這下被人看光了吧……”

“紹州那邊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陳彥周問道。

張鶴年的笑容露出了一絲不自然:“沒有啊。”

他這一閃而過的表情沒有逃過陳彥周的眼睛。他笑了:“阿棗,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你瞞不過我的。”

“我真沒瞞你,我瞞你幹啥呢?”張鶴年急著分辯,“你瞎想什麼,紹州能出什麼事?”

“好,我去問韓望南。”陳彥周說著,從張鶴年身旁的草地上拿起了自己的刀,“不過,你也知道我現在不太待見他。如果見了他我一時衝動,你可不要大驚小怪啊。”

張鶴年露出驚恐之色,急忙攔住他:“阿補,你別急。是有一點意外,我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著急……”

“你說吧。”他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還是儘量使自己看起來平靜。

“豫兮被圍困在粟澳島了。”張鶴年說,“曾國恩的確把紹州水師調往了淳州,但我們情報有誤,紹州還有後著。他早已暗中勾結了棠國人,以准許他們來梁國朝貢為條件,藉助他們的力量在紹州設伏。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棠國人會遠道而來啊!那可是萬里之外!不要說我們,據說這事曾國恩連他的頂頭上司都還沒有透露,因為他怕擔上私通外夷的罪名。”

陳彥周去過虛海,自然知道棠國人的厲害。他們雖是區區島夷,但連年和鄰國交戰,火器船隻都發展得很精良。他在芥島做人質的一段時間裡,豫兮有一隻船隊就是被棠國人燒了個罄盡。

“圍了多久了?”他問。

“訊息是五天前來的,應該已經一個月了。”張鶴年說,“不過你不要擔心,豫兮死守著島上的堡壘,敵人只是封鎖了潟湖入海的湖口。韓望南已經派人去救,陸阿豪如果打敗了朝廷,應該也會分兵去救,豫兮能守住的……”

“阿棗,你還記得楊先生的仇家管他叫什麼嗎?”陳彥周笑了,“哈,說不定,將來也會有人叫我‘陳遲到’啊。”

張鶴年打了個寒噤:“不會的,韓望南說……”

“又是他,他難道事事正確?”陳彥周聽見自己的聲音依然平靜得不可思議,“他怎麼沒料到曾國恩還有後著?他怎麼不自己去紹州?他覺得他的頭號敵人是我是吧,有那工夫盯著我,怎麼不多盯著朝廷!”

張鶴年說:“你真的不必太擔憂,援軍很快就會到了。而且你要相信豫兮,她那麼強,就那幾個島夷,一定不是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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