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豹落荒而逃,丟下幾艘受損嚴重的船。樊慶毫不客氣,派人去那些船上搜刮一番,抓了些俘虜,還得了不少好東西,金盃銀盤、刀劍槍炮,應有盡有。按慣例,這些東西要分給整船的人,這可把大家激動壞了,誰也沒想到,這趟遇險不僅沒有傷亡,還得了這麼多財貨。
林豫兮一行人回到哨船上,毫髮無損。所有人笑著擁過來,眼神中都帶上幾分敬畏。
雖然早聽楊以海親口說過他們“能打”,但親眼看到他們那膽大心細、乾淨利落的表現,還是很震撼的。陸阿豪激動地握住林豫兮的手,叫道:“老大,真他媽帶勁啊!”
“你怎麼也叫我老大了。”林豫兮笑道,“還是叫我林二好了。”
一旁的樊慶笑了:“稱謂只是個代號而已,他們愛這樣叫,就讓他們叫去吧。”
“好吧,隨你們。”林豫兮笑著拍拍陸阿豪的胳膊,“大家都辛苦啦,多虧樊大哥指揮有方!”
她這句話說得很誠懇,看向樊慶的目光也帶著真摯的感激。她深知戰場上最重要的不是衝鋒陷陣,而是指揮得當。他們能殺得帶勁,都是樊慶防守嚴密、掩護及時之功。
樊慶心領神會地向她笑笑,說:“你渾身都溼透了,去換身衣服吧。”
他們一起走下船艙。看著地上破碎的船板,林豫兮的笑容漸漸消失,變得有些冷冽。
“你怎麼了?”樊慶打量著她的神色。
“方豹這廝一直盤踞在這,不是個辦法。難道以後每走一趟,都跟他打一場不成?”
“嗯,的確……”
“而且他很有錢啊。”林豫兮又說,“看他船上一個小頭目,都穿金帶銀,喬模喬樣的,想必老巢裡寶物更多。這等不義之財,搶來分給大家,阿豪家裡就有錢蓋屋子了,郭大也可以買艘自己的小船……”
她倒是把每個人的心願都記得清楚。樊慶聽了,微微一笑,說:“你說的是,這次回去和二叔商量商量吧。”
林豫兮知他再次圓滑地推開了自己的請求。她沒再說什麼,走進船艙,用布條小心地揩去“居淵”上的血跡。這把刀是何青青送她的,陪伴她經歷了很多事,她甚是愛惜它。此時,光亮的刀刃上倒映著她神采飛揚的眼睛,也映出了身後樊慶的視線。
她不喜歡有人在背後盯著自己,警覺地轉頭看向他,卻見他像是在深思,神情有幾分古怪。
“樊大哥在想什麼?”她問。
“你不是問我大宗主的事嗎?”樊慶忽然說。
她一怔,喜道:“嗯,你肯告訴我了?”
樊慶停了停,緩緩開口:“黎國人有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海為萬物母,慎勿觸其怒。一女海上行,眾生須讓路’。這是說,海屬水,屬陰,向著女子。若有女子能行海上,必當稱霸,大宗主就是應了這句話吧。”
林豫兮說:“黎國人倒是跟我們梁國不同,梁國很多地方以女子上船為不吉呢。”
樊慶道:“大概是因為黎國採珠的漁民多吧,你見過採珠人嗎?要潛到很深的海里去撬貝殼的,回來的時候,全靠腰上系根繩子,由小船上的人拉出海面。說來就很怪,這活計只有女子能做,男的下去,常出意外,有去無回。所以黎國人才相信海是偏愛女子的吧。對了,我以前在黎國的時候還遇到一件事。當時有艘船沉了,船上人統統淹死,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娘浮在木板上,漂了十幾天,最後生還。這要不是有神靈護佑,真說不過去啊……”
林豫兮可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她想女人能活下來,大概是她們本就比較厲害吧,就像她母親,就好像無所不能,特別厲害。
她笑著,沒有說話。卻聽樊慶又說:“大宗主這個人啊……咳,她很能打仗,很有決斷。當初冥海有很多大小幫會,大宗主帶著一群人從芥島起家,幾年時間就把他們滅得七零八落。老秦、老金他們現在的家業,都是從那時候積攢起來的。就算後來海上同盟會沒了,他們這幾個小頭目自己出去單幹,也足以橫行冥海十餘年。海上的女子都了不得,你看,黎國人說的有道理吧?”
林豫兮點點頭:“有道理。”隨即,她又想到一事,問:“大宗主起家那會,殺人很多吧?”
從今天那幾個方豹手下的隻言片語中,她感受到深深的恨意。楊大都死了那麼多年了,還有人深恨她,可以想見她當年的兇狠了。
樊慶說:“這個倒是。不過她不殺孩子,一般也不用酷刑。”
“嗯,不殺孩子,不用酷刑。”
樊慶又說:“其實大宗主雖然有時兇了一點,但跟她混也挺自在的,沒那麼多規矩。跑船是累,但在海上無拘無束,吃酒唱歌,不比在梁國夾著尾巴憋屈著好!”
那是當然。她也覺得在海上可開心了,這是沫陽官府的官老爺、宣德司的狗奴才們一輩子體會不到的開心,她想想就覺得他們不僅可恨,還很可悲。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酒唱歌,而情願一輩子夾著尾巴討好皇上呢?
她又問:“大宗主除了喜歡打仗,還喜歡幹什麼呢?”
“喜歡唱歌,和你一樣。”樊慶沉浸在了懷舊中,“我會唱的第一首黎國曲子,就是跟她學的。她那陣子才在定夷洲佔了碼頭,成天帶著刀到處巡看,邊走邊唱那首曲,我呢,就在後面幫她提著水壺,做個小跟班。那時候我其實全然不懂黎國話,只是聽她唱久了,也就會唱了。以前一直以為曲詞講的是什麼殺敵啊、作戰啊,結果好多年後才知道,它不過是一首童謠,講的是——哈哈,說了你可別笑話——遠方來的小船,你累了吧?在海灣的柔波里,舒服地睡一會兒吧。辛苦的小船啊,趁人們還沒回來,你好好休息吧。”
聽著他的敘述,林豫兮好像看到了那個美麗的女人,她狠辣驕縱,又有著被寵大的孩子所特有的天真。她終於明白,人們為何至今還在懷想她,因為她就像曾經那個殘酷又自在的時代。
“唉,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獨自駕一艘小船從海上歸來,穿著紅裙,像一團火一樣。那天風浪很大,海水把她頭髮都濺溼了,貼在她臉頰上,可她還是很美。上了岸,許多人迎過來問這問那,她也毫不在意。她把身上帶的刀劍扔進她師弟的懷裡,拔了頭上簪子,甩甩頭髮,朝我們笑了一笑。唉,真讓人想立即就跟她一起到海里去,永遠不要再回來……”
樊慶說著,隱隱有些惆悵了。林豫兮朝他寬慰地笑笑,沒再多問,去換了衣服,然後上去和大家一起察看損失了。
他們保護的貨船雖無損,但幾艘哨船受損比較嚴重。好在楊先生早有安排,若出現這種情況,就繞道到風波島修船,順便補給水糧。
晚上,金言邀他們到大桑船上吃飯。除了樊慶帶了一隊人放哨,沒有去,船隊裡其他人基本都來了。大家喝酒吃肉,唱著豔曲,興致很高。林豫兮喝了些酒,也興奮起來,用筷子敲著碗,加入了合唱之中。
“哎喲,唱得不錯嘛。”金言向她舉杯,“你一個小姑娘,怎會這些豔曲?”
“哈哈哈,宗主教的呀。”林豫兮豪爽地將酒一飲而盡。
“啊!宗主唱歌那是沒得說。”金言笑了笑,“郭大,再給林二姐滿上。”
郭大扛著酒罈走過來,陳彥周伸手攔住他:“夠了,她不能再喝了。”
郭大笑道:“哈哈,喝這麼點怎麼行。不醉不歸嘛,滿上滿上!”
陳彥周捏住了他的手腕,直視著他的眼睛。郭大的手忽然一顫,險些沒抱住酒罈——陳彥周的目光如此陰冷,讓他不寒而慄,幾乎想要逃走。
這不過是一剎那的感覺。隨即,陳彥周鬆開手,笑了。這一笑,又讓他變回了他們熟悉的那個清俊少年。郭大呆了一瞬,覺得自己剛才一定是喝太多,產生幻覺了。
“我來替她喝。”陳彥周說。
“不用啦,彥周。”林豫兮還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敲碗,“你有重孝在身,不能飲酒啊。”
“不要緊。”陳彥周從郭大懷裡奪過酒罈,給自己碗裡倒滿,端起碗喝個見底。他連喝三碗,將空碗舉起,向金言笑道:“金四叔,失敬了。”
“好!”金言一拍桌子,喜形於色,“好小廝!”
宴會的氣氛又達到了高潮。眾人鬧到子時才散,陳彥周被他們灌得大醉,吐到臉色發白,最後是被幾個同門抬到船舷邊,用籃子吊下去,才回到樊慶船上。林豫兮心知他不為自己擋酒,喝成這樣的就是她自己了,感動又心疼,在吊床邊握著他的手,久久不肯放開,直到錢肅幽幽的聲音傳來:“哎呀,瞧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替你擋刀了呢。”
林豫兮急忙鬆開了手,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有旁人在。
唉,都怪最近和陳彥周肢體接觸多了點,已經有點習慣,沒有以前那麼敏感了。她想起昨天夜裡在甲板上兩人相擁的場景,頓時一陣羞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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