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璀璨,如萬盞漁燈漂浮於海。纏綿的歌聲飄進圍牆,那是求婚的男人們又來唱情歌了。不知男爵家的小姐是否在聽?今晚有沒有人能打動她的心?
林豫兮和陳彥周躲在花園的樹下,聽著情歌,談論的卻是嚴肅之事。林豫兮把韓望南的話講給陳彥周,他聽了,沉吟道:“這人倒有幾分見識。”
“不是有幾分,是很厲害好麼。”林豫兮感嘆道,“男爵是把他大材小用了,難怪他做事不上心。”
“可是不是都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連待客的小事都做不好,還怎麼當大材?”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成天想著大事,就難免疏於小事;反之亦然。菜刀不能上陣殺敵,寶劍也不能用來切菜。他是一把寶劍,男爵卻想用他切菜,能切好嗎?”
“呵,你好像對他很感興趣嘛。”
“討厭,你才對老男人感興趣呢!”
陳彥周笑了:“老不老的我也說不上,但我倒不討厭聰明人。你是想去拜訪他?”
“嗯。”她點點頭。
“可以,不過我要一起去。”
她低頭偷笑,說:“行吧。那你說帶點什麼禮物好?你來定。”
陳彥周說:“我看他蠻有學問,父母又都是非富即貴,俗物怕是入不了他的眼。要不我寫幅字送他,你看還拿得出手吧?”
“哼,你都沒送過我,就送他。”
“好好,那我下次給你也寫一幅,寫點什麼呢?……‘百獸之王’?”
“你才是禽獸!”林豫兮笑著打他一下,他假意還擊,順手將她攬在懷裡。大樹的陰影庇護著他們,但花園裡隨時可能有人走動。他不敢造次,只是湊近她的脖頸,深深嗅了一下,就戀戀不捨地撒手了。
她紅著臉,心撲撲亂跳。牆外的情歌突然顯得那樣熱烈,雖聽不懂歌詞,也能感到它們像一簇簇篝火,照亮了夜晚的沉寂。唉,他什麼時候才能這麼直率,大聲唱出心中所想?這輩子看來是不可能了,他這個人,簡直比神使的預言詩還要含蓄。
###
陳彥周連夜寫出一幅好字。林豫兮則請錢蕭幫忙,找了花園裡一個剪草的老人,暗中打探到了韓望南的住址。
第二天夜裡,她和陳彥周帶著那幅字,來到了離碼頭不遠的一條小街。
夜晚,月明如晝。街上不時走過幾個乞丐,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他們,還好兩人帶著刀劍,才沒有遇上什麼麻煩。他們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老人所說的那座小閣樓,門口也沒人看守,從樓梯上去即可,只是這樓梯吱嘎作響,堆滿垃圾,難怪連乞丐也不願進去。
一隻蝙蝠迎面飛來,把他們嚇了一跳。
“什麼鬼地方。”陳彥周低聲說。
林豫兮說:“沒想到他真的這麼潦倒,早知道給他買點吃的了。”
“應該也不至於連飯都吃不上吧……”
上到二樓,眼前出現了一扇畫滿塗鴉的木門,門縫裡隱隱透出極暗的燈光。林豫兮試探著敲了敲門。門開了,韓望南果然在這。他看著他們,顯得很是詫異。
“林小姐,陳公子,你們怎麼來了?”
林豫兮說:“抱歉,冒昧打擾了。我們……有事想請教韓先生。”
“不敢。”韓望南說,“請進吧。”
他們走進狹小的房間,只見一燈熒熒,微光之下,滿眼都是書籍,連床都有三分之二堆著書,只剩三分之一還能睡人。這木板搭成的床本就不大,也不知韓望南高大的身材是怎麼擠下的。
從前,他們只在何先生家看到過這麼多書。但何先生不拘小節,東西特別亂,雖然他號稱自己“亂中有序”,但實際上學生們都知道,若無楊先生時常幫他整理,他屋裡不到三天就會像被搶劫過一樣。而韓望南這房間雖簡陋,卻真的是一塵不染,井井有條。書很多,但都碼得像牆磚一樣整齊。
“請坐。”韓望南指指床沿,“不好意思,寒舍簡陋,見笑了。你們有什麼事,讓人叫我就是,何必自己趕來。而且這外面夜裡亂,走過來也太危險。”
林豫兮笑笑,說:“我們很快也要走了,這段時間有勞你款待我們,也想略表謝意,所以登門叨擾,請勿見怪。”
“是男爵款待你們,我只是跑腿。”韓望南多點了一盞燈,讓屋裡亮堂了些,“哈哈,還第一次有人來我這,真抱歉,也沒準備待客的東西……”
“我們說幾句話就走。”陳彥周雙手奉上紙札,“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韓望南更覺訝異了,他接過那張紙,小心展開,眼睛驟然一亮,說:“真是好字!陳公子,這是你親筆所書?”
“是。”陳彥周難掩自得,“寫了首梁國的詩,講離群之雁雖孤獨也不墜青雲之志,仍將高飛遠行。寫得不好,姑且取其文義吧。也沒處裝裱,只能湊合如此。”
“這是大家手筆,謝謝,真的感謝。”韓望南真誠地笑了,“而且我就喜歡詩,梁國詩不太懂,我這屋裡一半的書都是雪國詩集。”
“是嗎?”陳彥周也來了興趣,“那你自己也寫?”
“隨便寫寫而已。”韓望南小心地將那幅字捲起,放在了枕邊的書堆上,“不知兩位有何指教?”
林豫兮說:“是想向韓先生請教。”
“請不要叫我先生,叫我望南就好。”
“這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雪國的朋友之間都是直呼其名,這樣才顯得親近。”
“那好,望南,你也像樊大哥一樣,叫我們林二、陳二吧。”
“好。”韓望南點頭,“林二姐,其實我不太瞭解你,但我看你小小年紀,卻能得眾人愛敬,想來不是凡人。”
林豫兮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太瞭解你,但我看你身為雪國人卻不信神,就知你既有想法,又有勇氣。”
韓望南一怔,隨即正色道:“可別這麼說,我可不想被當成異端,挖掉眼睛砍掉手腳,掛在木架上去喂烏鴉。”
“現在已經這麼血腥了麼?我還以為只是吊死。”
“吊死不算什麼了,這幾年天行宗正在清理天鏡宗,無所不用其極。”
“哦?他們是什麼關係?”
“信奉同一個神的兩群人罷了,只不過,天行宗認為神的意旨玄妙無比,人不可妄加揣測,只能遵循。而天鏡宗認為神意也有規律可循,透過窮究萬物,就可接近神。自從現在這位國王繼位,天行宗成了國教,建立了皇家神僕隊,要對天鏡宗趕盡殺絕了。你們來的前幾天,這裡才抓了個小姑娘,她只是因為寫了些觀星的書,就被他們視作瀆神的惡魔……”
他沒有再說下去,大概是因為過於殘酷,怕嚇著他們。哪知他們見多了殘酷之事,早已波瀾不驚了。林豫兮只是微微一嘆,說:“論折磨人,貴國神僕隊大概還是比不過我們大辰朝的玄狼白虎。我們雖不一定要信神,但忌諱只多不少。敢在梁國做異端的人,必是驚世駭俗的勇者。”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