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溫馴地回應。
她拔下他頭上的一根銅耳挖簪子，說：“這個給我。”
他說：“那你也給我點什麼，好嗎？”
她比他還小一歲，還是個未字的小姑娘，一向只是用發繩把頭髮隨意紮起，也不戴任何飾物。身邊一時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
看她犯了難，陳彥周笑了笑，伸手解開她頭上的發繩。她的長髮流瀉而下，拂過臉頰，拂過他的手腕。
“就要這個好了。”他拿著那條硃紅色的棉繩。
她嗔道：“這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東西，你戴著它，像什麼樣？”
他板起臉：“誰敢笑我？”
是啊，誰敢笑他。她知道他已經震懾住了所有人。現在，殺人魔王陳彥周就算穿著花裙子出去跳舞，又有誰敢笑一聲。可是，這危險的小獸在她面前是如此乖巧馴服，心甘情願被她用一條細細的發繩栓住了心。
她喜悅得要飄起來了。
林豫兮照顧了陳彥周好幾天，兩人形影不離，如膠似漆，避開眾人關上門來偷偷擁吻，也變得尋常起來。
這些日子，對赤蛇堡的清查也告一段落。他們發現，這堡壘建造得極為巧妙，裡面佈滿暗道暗室，宛如迷宮。樊慶讓阿亮帶路，探查了兩天，才將其結構搞清楚。
他們找到了堆積如山的財寶。到這個時候，金言派來的黃七，那個始終不聲不響的值庫，終於跳出來說話了。他跑來找林豫兮，問她財物打算怎樣分。
林豫兮這才明白黃七的作用。金言做了一輩子生意，最看重的就是錢，他派黃七跟著他們，是怕他們吞下所有財物，不給他留好處。林豫兮心中冷笑，卻假裝爽快地拿出張鶴年整理的賬目，往黃七面前一放，說：“東西都在這裡了，我就想留點錢分給出力的兄弟，就留三成吧。剩下七成，我們也不會打理，就都給金四叔，麻煩他帶回蜉蝣島。”
黃七沒想到她會這樣大方，倒是有些吃驚：“這怎麼好？這是你們打下來的，按規矩，應該由你們帶回去。”
“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一樣嗎？”林豫兮笑得溫柔。
黃七大喜，連聲道謝，把賬目抄了一份，高興地走了。他走後，張鶴年關了門，說：“阿夏，你也太便宜了他們！”
顧紉秋也說：“是啊，老金又不曾出戰，卻憑空拿大頭，大家能心服嗎？”
林豫兮笑著擺擺手：“這些錢，回蜉蝣島少不得要分給好多人，你們說，每個人該分多少？萬一沒分好，保不準得罪了誰呢。還不如都給老金，讓他去弄，別人問起來，就說七成都給他了，不關我們的事。分得好，人家固然感謝老金，也少不得念我們一份情；分不好，也怪不到我們頭上。老金他自己愛拿多少就拿多少吧，算是他的辛苦費了。”
眾人聽了，點頭稱是，而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樊慶看著她，露出幾分欣慰之色。
在他的言傳身教之下，她也越來越像個老江湖了。
林豫兮斂起笑容，對張鶴年說：“阿棗，剩下的三成一定要分得公平，這事就拜託你了。把賬目公示給大家，我們自己也不要多拿，就和阿豪他們一樣，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對這群少年而言，勝利是最重要的，錢並不是他們特別在意的東西。大家都表示同意，林豫兮放下心來，開始安排其他事情。
據阿亮說，方豹在赤蛇灣內陸還有一些餘黨，他應該是逃進山裡找這些人去了。陳彥周聽了，當即決定留下解決這個殘局，林豫兮雖捨不得他，但想到他傷勢未愈，不好坐船，也該在赤蛇灣留一兩月，也就同意了。
還有很多人質要安頓。這些人也不知是方豹從哪裡抓來的，都關在地道里，大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肢體殘缺。其中有一些女子還挺著大肚子，人已經瘋了。林豫兮叮囑顧紉秋和錢肅，先問出他們的籍貫，再設法讓他們還鄉。
等一切安排妥當，她就帶著樊慶、錢蕭、沈溶、陸阿豪、阿亮、黃七等人先行離開了赤蛇灣，讓陳彥周和顧紉秋、錢肅、鄭瑞藻、張鶴年留下處理方豹的爛攤子。
她回到風波島，見了金言。金言有些震驚——他知道他們很有勝算，卻沒料到他們勝得這麼快，這麼勇猛。但見了他們帶回的財物，他頓時眉開眼笑，把別的情緒都放到了一邊。
船隊向南而行。一路無事。九月十七，他們回到了蜉蝣島。
又逢深秋。天空遼闊，海水碧藍，海鷗翔集。島上停泊的船隻更多了，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看來，他們不在的半年時間裡，這裡發展得很不錯。
在進入冥海之時，他們曾邂逅了一艘自家貨船。那船的火長說，宗主一切安好，蜉蝣島欣欣向榮。林豫兮放心了大半，現在親眼所見，情形果然也頗為樂觀。
歡迎宴早已備好。在筵席上，她終於見到久違的楊以海。他看上去依然有些清瘦，但精神抖擻，沒有絲毫病容。林豫兮遠遠地看著他與金言他們談笑風生，悄聲問沈溶：“溶溶，你看，楊先生是真的高興嗎？”
“是啊，可高興了。”沈溶奇怪地瞥她一眼，“怎麼？老大你怕他生氣？”
“嗯。”林豫兮含糊地應一聲，心中卻不知是喜是憂。起初她擔心楊先生會不喜歡阿亮，會責怪他們自行其是，但這些都沒有發生。他默許了她留下阿亮，還為他們的勝利高興，按理說，她應該慶幸才是；可是，想到韓望南的那些話，她卻憂心忡忡……
他不會真的是故意給他們莽撞冒進的機會吧？不會真的是急於看到他們打下個新碼頭吧？
楊以海忽然拿筷子敲了敲碗。酣飲的人們安靜下來，一齊看向了他。
“這次很順利，收穫很大，老金立了大功啊！”他站起來向金言舉杯，“我得敬老金一杯！”
他喝的可不是一杯，而是一大碗。見他將一碗酒一飲而盡，眾人都歡呼鼓掌。
楊以海又端著酒碗，依次敬了樊慶等人。末了，他抹了抹嘴邊的殘酒，笑道：“大家也都知道了，這次還有個意外之喜。”
“方豹！”很多人叫了起來。
“是。”他說，“方豹此賊，我本打算等回了芥島再清理他。沒想到老金出奇制勝，把他順手滅了，不僅得了許多財物，還佔了赤蛇灣這個碼頭。將來去北邊，再不必帶這麼多戰船了。老金真是勞苦功高！”
金言起身拱手：“嘿嘿，哪是我的功勞，從謀劃到造船，都是林二和陳二一手操辦的。”
楊以海笑道：“他們小孩子家，哪懂得大事，你太抬舉他們了。”
金言說：“這是有目共睹。去的路上便是他們大勝方豹，赤蛇灣一捷也是他們打的，陳二哥還負了傷。宗主，這說什麼也得重賞啊。”
“對，應該重賞！”人們議論紛紛。
看他們演這出雙簧，林豫兮覺得很有意思。她想金言真是個機靈人，難怪宗主身邊少不了他。
楊以海看向他們，說：“他們給我欠了一千銀元的債，我還賞他們？先把債還清再說吧。”
“宗主！”樊慶忽然站起來，“那要不就把我這幾條船給林二姐，反正她喜歡跑船，我可跑不動啦。”
他是開玩笑的語氣，而實際的意思卻是情願讓林豫兮來做管哨。大家都笑，楊以海也笑道：“她小小年紀，怕是帶不動幾條船。要不就這樣吧，她不是喜歡收小鬼嗎，這次還撿回來一個，現在正好新來了許多小鬼，啥也不懂，就讓她去帶他們混吧。”
此話一出，林豫兮呆住了。楊以海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委屈他們似的，但實際上，一下子竟給了她一個重任。
新來的人一來就跟她混，將來，認的不就是她麼？
她想起韓望南的話。他說，宗主會給她一支新的勢力。沒想到，竟然又被他說中了。
“好，好！”金言第一個表示支援。
人們議論著。聰明的人已開始對她表示祝賀，傻一點的卻似乎在為她感到不平。這時，她發覺沈溶有些恐懼地看著秦笑非，就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她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明顯的不悅。
來不及多想，她又看向楊先生。只見他神情仍是平淡的，好像只是讓她去跑腿買個菜、打個醋。他兩鬢猶青，氣色紅潤，喝起酒來氣勢如虹，怎麼也不似抱恙。可是，正當盛年的他，為什麼要急著讓他們獨當一面？
韓望南的話一一印證了，這讓她很是不安。
她摸了摸頭上的簪子，心想，要是陳彥周在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