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躲勿過的影，逃勿過的命。

這句話一直迴盪在陳彥周腦海裡，趨之不散。他的隱憂又上來了，總覺得有點不祥的意味。

在林豫兮的放任下，流言就如夏天的野草，迅速蔓延開來。

“海怪即將復活，海的力量將重新崛起。海浪要衝毀城闕，擊垮山陵。大辰朝五行屬火，而天命在水，水能克火，白家王朝氣數已盡，新主必興於海中！”

“水性陰，大海總是吞噬男人，守護女人。昔日一統冥海的大宗主就是女子。現在，海怪的化身也是一位聖女，她將帶領我們重新舉起海怪之旗！”

在牡蠣街聽到這些神神鬼鬼的話，陳彥周哭笑不得。不知是誰這麼有才，把雪國神學、黎國民俗和梁國陰陽五行之說融為一體，最後得出這驚人的結論。

很快，他就找出了這位人才——應該是阿亮。因為他敏銳地發現，最近樊慶對阿亮態度大變，不僅不再把他當外人，還簡直對他青眼相加了。阿亮一步登天，從陸阿豪看管的俘虜，變成每天跟隨在樊慶身邊的親信。這還用問，一定是他幫了樊慶大忙啊。

想來也是，那日神使吟誦預言時，除了樊慶、韓望南和他們幾個同門，就只有阿亮在場。他心思也真是活絡，一看那場面就立即明白了樊慶的意圖，不待他明確指示，就把這事宣揚開來。這種發力發在刀刃上，做事做到人心坎裡的乖覺孩子，誰能不喜歡？

不簡單啊不簡單，這些人個個都不簡單。陳彥周心想，自己理應要為豫兮做更多事，要比所有人更強更狠才是，不然，可怎麼說得過去？

他拿著那幅根據阿亮描述畫出來的赤蛇灣島嶼圖，一有空就潛心思索。到船隊離開雪國，返程南下之時，那場即將到來的戰役，已經在他腦海中上演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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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南風稍歇，藉著信風和洋流，船隊向南而行，但比來時速度慢了許多。

他們原可以再等幾月，等候北風。但金言急著回去，大概是因為蜉蝣島現在急缺錢用。馮老四等人也是有水平的，哪怕逆風也能打戧前行，所以除了船速較慢，也沒遇到太大問題。

到了風波島，林豫兮去取了造好的小船。等帶著船回來，她才向金言說明了籌備已久的計劃。金言當然十分不悅，但也不好阻止，因為畢竟，宗主並沒有授命他統轄這群小鬼。

林豫兮對他說：“金四叔，之前不敢稟報你，是怕你罵我們異想天開。現在生意已經做完，不會耽誤正事，而且圖也有了，引路人也有了，船也有了，萬事俱備，才敢來求你示下。”

金言冷笑：“我示什麼下？你們又不歸我管，想幹什麼，自己去做就是。”

林豫兮道：“那怎麼行？滅掉方豹，本是四叔的意思，我們只是打打下手。”

金言說：“我何曾有這個意思？”

林豫兮賠笑道：“四叔講過啊，方豹這廝早就該滅掉了。只是因有要事在身，所以沒工夫跟這條鹹魚一般見識。四叔真要滅他，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情？索性就把他交給侄兒們，讓我們練練手吧。”

金言也想不起自己何時說過方豹該滅掉，但林豫兮這幾句話，顯然是說事成之後功勞歸他。他倒也不至於去和一群小孩爭這點功勞，但心裡還是受用的。他語氣緩和了些：“那也有點太冒險了。方豹那廝可是心狠手辣，你們這群小鬼要是出點什麼事，我怎麼向宗主交代？”

“宗主有言在先，不會為我們責難別人。更何況，他是我們的恩師，而方豹那廝竟敢當著我們的面辱罵他。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我們身為弟子，都不報此仇，宗主臉上有什麼光，傳出去豈不令海上的人笑話？”

一席話終於說動了金言。反正他們連船都造好了，看樣子是無法阻止，他不如順水推舟，支援他們一把。他終於鬆口，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攔著你們。武器糧食，我讓人給你們備好，你們自己挑兩百人去，夠了麼？”

“夠了！”林豫兮大喜，“謝謝四叔！”

“我讓黃七跟你們同去，幫你們一把。”

林豫兮一怔，沒想到他還要派個人跟著他們，這是意在監視嗎？黃七是金言的朋友，這個人她打過交道，人倒也不壞，但他是值庫，只管財貨的，應該不擅長打仗，他跟著他們能有什麼用？

她當然不能拒絕，只能感謝。好在黃七到他們這邊來後，完全沒有指手畫腳，低調得就像不存在。她很快也就把他忘到腦後。

她放出要攻打長鯨幫的訊息，一呼百應，讓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看來樊慶和阿亮的造勢還是很有用，大家都期待著跟隨預言中的海怪，追逐暴雨和風浪。

她原以為自己會很有壓力，但並沒有。她反倒是很喜歡這種被眾人期待的感覺，甚至稱得上享受。她讓樊慶選人、編隊，讓陸阿豪和顧紉秋等人帶大家操練刀槍，自己則和陳彥周敲定了戰術——他的準備是如此詳盡，顯然已經花了很多心思，這讓她驚訝又感動。

一切準備就緒，金言將大船停在風波島等候。二十艘小船，載著二百人，由阿亮引路，向赤蛇灣駛去。

抵達赤蛇灣那天，正逢八月十五，一輪巨大的圓月從海面上緩緩升起。像傳說中海怪的眼睛，凝視著渺小的船隻。

船隊很快來到了赤蛇灣西邊的蛇尾門水道。果然如阿亮所言，這水道是海灣與一個大島之間形成的狹長水路，平時淤積，船隻難以通行。而在十五之夜，海潮上漲，他們的小船恰好能夠透過了。

“緊張嗎？”林豫兮回頭問緊握著槍的陸阿豪。

陸阿豪點點頭，但眼中滿是興奮：“我們會成功的！海怪會護佑我們！”

“是。”林豫兮笑道，“在海怪面前，長鯨也只是雜魚罷了！”

大潮上漲，茫茫海天之間，唯有清冷的月光與浩瀚的潮聲。林豫兮揮動令旗，船隊乘著風浪，向蛇尾門水道進發。

阿亮帶他們小心地避開淺灘和暗礁。東邊的大島在月色下一片漆黑，好像一座沉沒在海里的陵墓。

阿亮早已告訴他們，這裡原是一些商人的居所，但方豹把他們全殺了，房屋一把火燒個乾淨。此後，他嫌修房子費事，也懶得重建堡壘，就這樣將此地廢棄著。其實這裡本是建立崗哨的好位置，方豹卻棄而不守，這瘋子，果然是得過且過，半點遠見也無。

他們順利地航行到了海灣的北部。月光下，能看見遠處有座較高的山，山上閃爍著燈火。阿亮說：“那邊就是青龍堡了。”

他講過，赤蛇灣上主要的據點是赤蛇堡，方豹就常年在此。背後山上還有一座青龍堡，很小，平時裡面也就百餘人，不太重要。而陳彥週一看地圖，就指出必須先攻下此地，否則，若是繞過它直接攻打赤蛇堡，就算打下來了，敵人的殘部也可以從高處炮轟他們。

現在，林豫兮親臨此地，見地勢果然險要，不禁感嘆陳彥周打仗的頭腦真是不錯。她終於明白了為何這個小堡壘得名“青龍”，而大堡壘卻只是“赤蛇”，這是因為，這座山就是龍，它足以把下方的蛇壓制得死死的。

她按照計劃，讓顧紉秋帶五十人在山下留守，自己和陳彥周、樊慶率領其他人下船，向山上爬去。

藉著月光，上山路上暢通無阻。他們很快繞到那座小堡壘背面，只見牆上站著幾個歪歪斜斜的賊人，像是喝醉了酒，而高牆內傳出陣陣狂笑，裡面夾雜著女子尖銳的哭喊聲。

“中秋節過得挺開心啊。”樊慶冷笑。

陳彥周取下背上的弓，彎弓搭箭，射向牆頭計程車兵。

那人悄無聲息地倒下了，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動手！”林豫兮下令。

頃刻間，萬箭齊發，牆頭的守衛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全部命喪黃泉。堡壘內的人終於察覺了狀況，大喊大叫起來。趁他們還未登上城樓，陳彥周和樊慶帶一隊人去攻門，而林豫兮帶另一隊人扛著竹梯，衝向石牆。

她動作敏捷，爬桅杆都不在話下，何況爬這不高的牆。在敵人跑上來，欲舉槍向下射擊的那一刻，她率先縱身跳上牆頭，拔刀砍死了面前的敵人。

陸阿豪緊跟在她後面，隨後，越來越多的同伴成功登梯，和湧向城樓的敵人開始了混戰。那些敵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接近於赤身露體，且渾身酒氣，完全不堪一擊。林豫兮猶嫌一個個砍過去太慢，命人點燃裝著火藥的罐子，扔到牆下。一瞬間，大火蔓延開來，燒得那些賊人哇哇亂叫。

她現在可喜歡火攻了。火和水一樣，柔軟無骨，卻又兇猛無比；帶來生命，也帶來死亡。跳躍的火焰中，她覺得自己輕鬆如灰燼，“居淵”也像燃燒了起來，無人能擋。

大門轟然一聲被撞開。陳彥周帶著同伴們蜂擁而入，立即掌控了局面。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堡壘內已積屍遍地。大火炙烤著屍體，發出陣陣焦臭。

林豫兮從死人身上拔出刀，看向院子正中。那裡有幾座木架，上面吊著鐵環。幾個婦女被掛在上面，雙腿分開，長髮遮臉，滿身傷痕，身下一片狼藉。

“禽獸啊。”林豫兮罵道，“把她們放了。其他人全部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