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牆頭，向山下一望，遠處半島上的赤蛇堡一覽無遺。赤蛇堡遠比青蛇堡大，裡面有四座炮樓，城外還有一排大炮，炮口直指內海，可謂防備森嚴。可惜，方豹沒有想到，會有人在中秋之夜，乘著小船，從西面水道趁潮突襲。現在，他的背後已經處於林豫兮威脅之下。
她讓錢肅和鄭瑞藻帶人守住青魚堡，將城頭大炮對準赤蛇堡方向。一旦她發出訊號，就向對面的半島開炮。
然後她下山乘船，繼續向赤蛇堡航進。
方豹猶未察覺敵人已打到家門口，赤蛇堡半點動靜也無。林豫兮的小船靜靜駛入港口，來到了停靠在岸邊的大船之旁。
看著船上畫得像豬一樣的鯨魚旗幟，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放火！”
他們多的是火球、火藥桶、飛天噴筒。大火頓時沖天而起，方豹的船隻沒入了熊熊火海之中。
火光照得她的臉灼熱。她對身旁的樊慶說：“這方豹的畫真是難看，還是我們的旗幟好。”
樊慶面露崇敬之色：“那當然了，我們的旗幟可是大宗主當年親手畫的。”
“難怪！”林豫兮嘖嘖讚歎，“我就一直說，這貓畫得真是活靈活現！”
“……那是獅子。”
林豫兮無言以對，只得扭頭認真欣賞火焰。
赤蛇堡裡的人終於清醒過來，喧譁震耳，牆頭槍炮轟鳴。林豫兮一面命人向高牆內放火箭，一面派人在船隊末尾揮動火把，向山上青龍堡的錢肅等人發去訊號。
遠方傳來了炮聲。鐵球呼嘯著飛入赤蛇堡中，引起一片慘叫。
樊慶說：“這裡易守難攻，若他們不出城，我們可以圍城。他們被困孤島，斷糧了自然就會投降。”
林豫兮之前也曾這麼想過，但和韓望南談話後，她和陳彥周商量一番，還是放棄了圍攻的計劃。
他們沒有那麼長時間等待，必須儘快趕回蜉蝣島。
“不，我們今晚一定要攻下這裡。”她堅定地對樊慶說，“樊大哥，你帶十艘船去南邊鎖死內海，以防救兵前來。彥周，你和我登陸攻城！”
她拔起船頭的獅子旗，緊緊握在手中。
小船駛離烈火，到北岸停泊。這裡的炮臺已被自己人佔領，炮口調轉，指向赤蛇堡，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轟炸。
堅固的石牆被炸開了一個缺口。林豫兮和陳彥周帶著眾人，揮舞著旗幟和長刀，向高牆衝去。
槍聲響起，利箭鳴嘯。槍子和箭簇在腳下潮溼的泥土中炸出一個個坑窪，濺起帶著海腥味的泥點。身邊有人倒下了。越往前，箭雨越是密集而兇猛。她察覺到身後的同伴有退縮之意，吼道：“跟我一起上！”
頭頂傳來炮聲。又一枚鐵彈飛上城牆，炸起無數碎片。她舉起藤牌抵擋住了這陣碎石，透過瀰漫的粉塵，看到牆上的缺口又大了許多。她大喊一聲，向前飛奔而去，卻聽身後陳彥周叫道：“當心！”
不知何處又響起炮聲，這一次，無數小彈丸激射而出，如流星一般劃過被火燒紅的天空，迎面撲來。敵人發射了霰彈——她正想著，忽然被人撲倒在地。腰撞在地上的石塊上，疼得差點流出眼淚。等眼前的水霧漸漸散去，她才發現是陳彥周壓在自己身上，隨即，她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滴上了自己的肩膀。
“你受傷了？”她扶著他坐起，“沒事吧！”
“不要緊。”陳彥周輕輕推開她，“起來，繼續衝！”
他說著，站了起來，拔出腰刀，向籠罩在塵埃中的缺口跑去。
林豫兮舉起旗幟，和他並肩而行。城上的人瘋狂放箭，但隔著煙霧，只能亂射一氣。他們穿過槍林箭雨，終於跳上城牆的殘垣。一把大刀迎面砍來，卻被陳彥週一刀削成了兩段。
白刃戰是他們的強項。他們如魚得水，背靠著背，斬斷一切刀鋒所及之物。敵人震恐了，畏懼了。在他們被火光照亮的瞳仁中，林豫兮看到了死亡的影子。鮮血濺滿了她的臉，那氣味令她振奮。她的刀揮出輕盈的弧度，熄滅了一雙又一雙絕望的眼睛。
“豫兮……”陳彥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的刀斷了。”
“唉，這次打完，一定要給你造把好刀。”林豫兮說，“來，拿著我的居淵。”
她把“居淵”扔給陳彥周，他一愣，問：“你呢？”
林豫兮舉舉左手的旗杆，笑道：“我去插上我們的旗幟！”
“好。”陳彥周點點頭。
她把自己的後背放心地交給了他。身後，金屬的碰撞聲、人的慘叫聲、烈火的噼啪聲衝擊著耳膜，但她置若罔聞。她踩著敵人的屍體，翻過倒塌的樓堞，攀上了城樓的最高點。她拔出長鯨幫奇形怪狀的旗幟，擲入火中，把海上同盟會的旗幟插在了城樓之上。
激戰中的人們抬起頭來，看見巨大的月亮懸於空中，那不知畫著獅子還是貓的大旗在風中獵獵飛揚。大旗之前立著一個少女，她滿臉是血，一雙眼睛在火焰的照映下，比皓月還要明亮。
“衝啊！”顧紉秋和陸阿豪等人一起舉著刀，胸膛裡發出了震動鬼神的吶喊。而這中間，阿亮的聲音尤響，這個一向隱忍的少年，此時眼中卻沸騰著仇恨，令人見之心驚。
同伴們像潮水一樣湧來，敵人再也無力阻擋。他們丟盔棄甲，四散而逃。陳彥週轉守為攻，盯準一個頭目模樣的人，躍到他面前，揮刀用力砍下了他的頭顱。
他提著那人的頭髮，將滴血的人頭高高舉起。
“啊！二寨保！”敵人們一陣尖叫。他們徹底潰不成軍，爭相逃命，互相踐踏，來不及逃走的人索性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可陳彥周已經殺紅了眼。他砍下一顆又一顆頭顱，噴湧而出的血染紅了每一塊石磚，匯成河流，從城牆上順著階梯流淌而下。
這恐怖的場面令阿亮他們都呆住了。人們紛紛停下戰鬥，凝視著城牆上收割生命的惡魔。那把長刀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不，在火光之下，它正像一條吃人的赤蛇！
“彥周！”林豫兮從旗杆旁跳下來，撲向他。
陳彥周猛然轉身，刀刃指向她的咽喉。城下的眾人一陣驚呼。林豫兮卻沒有驚慌，她只是輕輕側頭避開帶著寒意的刀鋒，伸手擒住了陳彥周的手腕。
這是他們練習過千百次的動作。她熟悉他的一舉一動，就像熟悉自己一般。可是，她的力量不如他大，如果他用力掙脫，手無寸鐵的她將毫無勝算。
而陳彥周沒有掙扎，他只是看向她，眼神中的殺意漸漸退去，顯出了一絲迷茫。
“彥周……”林豫兮輕聲喚他。
他回過神來，收刀入鞘，然後扶住了她的肩膀。她這才發現，他背後的衣服已被鮮血浸透，面色蒼白如紙。
她驚叫道：“你傷得好重！”
“沒事。”陳彥周微笑一下，“皮外傷。”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她的手，向城下的人舉起手臂。寂靜籠罩了一切，隨即，熱烈的歡呼聲爆發出來，如同洶湧的潮聲。
他們勝利了，是一場漂亮的大捷。林豫兮看向空中的圓月，心情激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