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83章

村口還有一座牌坊,上面大書四字:“淳德可風”,雖算不上好字,也端正可喜。

看見他們一群人聲勢浩大地過來,村裡的男丁們手持鐵劍、斧頭、鐵鍬蜂擁而出。陳彥周勒住韁繩,喊道:“我是赤蛇堡的首領。想見見你們管事的人!”

村民們見他沒有進攻之意,稍稍放下戒備。有人跑進村裡報信,過了一會兒,一個銀鬚飄飄的老者在眾人簇擁下走了出來,向陳彥周拱手作揖:“大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這人是紹州口音,一看便是個文人。陳彥周看他文質彬彬,可以講道理,放心了大半。他從驢背下來,還了禮,說:“老先生,在下不是什麼大王,鄙姓陳。”

“陳公子。鄙人姓立早章。”老者微笑,“陳公子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多虧你們除去方豹這妖魔,我們全村老小,真是感激不盡!”

他說著,竟要下拜。陳彥周慌忙扶住他,說:“章老先生折煞晚輩了。晚輩前來,只是想問,聽說我們的朋友被人扣留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者說:“陳公子,我們是感激你們的大恩大德的。只是無奈張公子和粗人們起了點小誤會,漢子們一時激怒,眼看局面控制不住,老朽只得出此下策,將張公子暫請到祠堂之中避避風頭。老朽保證,他啥事沒有,現在只是在吃飯喝茶。你既帶人來接他,我這就把他放出來!”

陳彥周始終奇怪,張鶴年是同門中脾氣最好的,從未見他和任何人紅過臉、吵過架,怎麼會突然跟人鬥毆呢?他敏銳地看到旁邊幾個男人臉上都帶著傷,問:“章老先生,我兄弟打傷了你們的人麼?”

老者說:“沒事,一點小傷,不要緊的。”

陳彥周心想這些人都不是張鶴年的對手,一定在他那裡吃虧了。張鶴年也是沒真的和他們動刀,否則恐怕要鬧出人命。他說:“到底是什麼原因?如果錯在我們這邊,賠多少錢,您說就成。”

老者笑道:“只是誤會,現在都過去了。實在慚愧,敝村久為方賊騷擾,不得不持械自保,子弟們見了外客總容易起疑,一時冒犯,是我們該向貴客賠禮啊!”

他說著,一面吩咐人去請張鶴年,一面派人拿出瓜果牛酒待客。陳彥周見其如此熱情,先是懷疑有鬼,但和他攀談一陣,又覺得他並無惡意。聽那老者說,他們本是紹州人,二十年前家鄉饑荒,泛海來此定居,現已子孫滿堂。他們思念故國,衣冠習俗都不曾改變,只望有一天能回紹州老家。陳彥周聽他說得懇切,又細細觀察,發現此地確實是民風淳樸,人心向善,並非作偽。

這下他更奇怪張鶴年怎會和他們發生衝突了,只等他出來做個解釋。

不一會兒,張鶴年果然在幾人陪同之下走了過來。他的確毫髮無傷,但神色憤怒,好像受了莫大委屈。

陳彥周還沒開口詢問,張鶴年就大叫道:“彥周,你終於來了!他們、他們……”

“出什麼事了?”

“他們把那些女子全殺了!”

猶如一盆冰水澆在頭頂,陳彥周不由得顫了一下。

他看向那衣冠簡樸、文雅有禮的老人,問道:“真的?”

老人搖搖頭:“哪有的事,她們都是自盡身亡。”

陳彥周冷冷地說:“這麼多人一齊自殺,好巧啊。”

他神情一陰冷下來,頓時讓人感到有些可怕。老人不由得慌亂道:“陳公子,你是梁國人,應該懂得……”

“懂得什麼?”陳彥周漆黑的眼睛逼視著他。

“唉!”老人只得說得更直白,“我們章家雖流落海外,也曾是書香之家,自古無犯法之男,再嫁之女……這些女子,既壞了貞節,也早該、早該……”

陳彥周猛然握住刀柄。那老人嚇得大叫一聲,向後退去,差點跌倒。旁邊村民急忙扶住他,有人舉起了劣劍鐵鍬。張鶴年急喊道:“彥周,別動刀!”

陳彥周遲疑了一下,停止了拔刀的動作。

張鶴年又說:“別忘了豫兮說的話!”

他驚醒了。豫兮說過,要和這裡的人好好相處,不得偷搶,尤其不得殺人。她這些話,當然是對郭大、烏大頭等做慣了海賊的人說的,沒想到,最後需要這句話來約束的,竟是他陳彥周。

陳彥周看向張鶴年,在朋友驚駭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自己也有些困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拔刀殺人成了他的第一選擇?他甚至懶得多說一句話,手就伸向了那把新得的寶刀。

如果說以前殺人,要麼是報仇,要麼是作戰,算是情有可原。那麼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他剛才似乎起了個念頭,要在這裡大開殺戒,把這老頭一刀捅死。雖然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像海中泡沫一樣轉瞬即逝的念頭,但還是很奇怪啊……

他的右手從刀柄上緩緩放下,說:“鶴年,我們走。”

“哦,好。”張鶴年回過神來,走到了他身旁。

陳彥周最後看了看章老先生,見他驚魂未定,一臉茫然,顯然沒有想通,自己明明很客氣地跟這小子說著話,他怎麼忽然就想動刀了?而周圍的村民們用敵視又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和張鶴年,似乎在想這兩人為什麼要拿一車骯髒的**來羞辱他們,又為何要對他們自家的事情指手畫腳、大動肝火?

他記住這些人的表情和眼神,轉身而去。回去的路上,他騎著驢,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他想到那些女子寧可待在方豹滿是刑具的賊窩,也不肯回到風俗淳厚的金藤村,忽然意識到了某種怪誕的東西。

這些“淳德可風”的村民和方豹相比,誰殺的人更多?

比起兇惡的方豹,他更想殺了這些人。

他想起了霽月島上的大火,想起了蛇坑裡蠕動的蛇,想起了那幽藍的鐵蓮花……眼前一陣眩暈,他急忙從懷裡摸出豫兮給他的那條紅繩——他時而用它來束髮,時而把它藏在懷裡。他緊緊握著它,這才感到血液流回了頭部,重新有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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