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政通十七年,辛卯年二月廿七。
清麗的女子披散著齊腰長髮,斜倚在一張竹榻之上。她左手端一碗酒,修長的右腿搭在身旁男人的身上,整個人顯得甚是慵懶。
她身邊的青年十分漂亮,衣襟半開,脖子上還帶著被她咬出的紅痕。這場景本該是一幅香豔的春畫,但他們身後掛著的兩把長刀破壞了旖旎風情,平白帶來一股殺伐之氣。
地面上鋪著一張巨大的海圖,上面擺著幾隻袖珍小木船,圍繞著一片標註為“千島”的海域。
“陳彥周啊……”女子摟住男人的脖子,把酒遞到他唇邊,“你的計劃,和韓望南的截然不同啊。”
“我知道他的思路。”陳彥周說,“他是想從樟島這邊合圍,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這樣顯然更簡單。”
他們攜手度過了最艱難的兩年。靠著田家造的船和離姬造出的武器,他們出戰三次,掃清了遊蕩在虛海、渙海中的其他海賊,打通了去墨國、荼國、棠國等虛海島國的商路。
他們賣去了糧食和赤蛇灣的黑曜石等物產,買回了墨國最精良的銅製火器。離姬對之大感興趣,完全投入了研究火器的工作之中,深居簡出,一個月也見不到她一次。她心思極巧,不僅很快就仿造出了這些東西,還能加以改進,讓造價大為降低。林豫兮大喜過望,不管她的孤僻傲慢,對她極為恭敬。
村裡造出的刀槍在雪國和風波島都賣得不錯,賺的錢還了債,也足以應付金言貪婪的胃口。這歸根結底要感謝韓望南,他實是有才,沒有他的策略,他們恐怕早已在金言的壓榨下破產,哪還能船堅炮利,風生水起?只是,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要花錢的地方也太多了,所以林豫兮和陳彥周還是沒能顧得上舉辦一場婚禮。
林豫兮說了好幾次,不如就簡單一點,選個良辰吉日,拜拜神靈,就算成禮。但陳彥周始終不同意,他說這種大事一生只有一次,一定得隆重風光。他總覺得委屈了她,不想在婚事上再讓她受委屈。林豫兮明白他的心,也就從了他。
今年春,他們終於稍有閒暇,陳彥周正要著手準備婚事,忽然又傳來了朝廷的變故。
去年冬天,梁國重臣,鎮遠大將軍乾德侯徐永棠率十萬精銳出征雪國希瓦郡,卻遭遇突襲,慘敗殉國而死。而雪國要塞烏諾城的莫蘇伯爵也神秘死亡,內情不詳。一聽到這個訊息,韓望南就判定,梁國和雪國要休戰了,而朝中主戰一派為了挽回顏面,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必定要提出“整肅”南方之賊。
他等這一天,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了。這幾年的準備,都是在迎接這最壞的情況。現在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他倒是毫不慌亂,立即請林豫兮調了兩千人去蜉蝣島支援陸阿豪,然後拿出了應戰的方案。
一片戰爭氣氛中,林豫兮哪還顧得上想婚禮呢?這會兒,陳彥周也拿出了他的戰術,在床上和她推敲起來。
她看著海圖,笑了笑:“你要進沫江,從後方截斷朝廷的補給。但有個問題,鳧塘、鄭家渠、烏村這幾個村鎮,就這樣燒掉難道不可惜嗎?”
“有什麼好可惜的?”陳彥周說,“反正也不是我們的糧食……”
“喂,不要忘了這些地方除了糧食,還有人啊。”
“義不掌兵,打仗本來就要付出代價。”
“可我不喜歡無謂的代價。”林豫兮嘆道,“彥周,殺人是會上癮的。一個人一旦嘗試過靠賭博一夜暴富的滋味,就不能再本分地幹活了。一個人如果總是靠殺人解決問題,就再也懶得思考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了。所以,殺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能夠有代價更小的策略,為何不用呢?”
“但按韓望南的策略,要多費很多事,太麻煩了。”
“如果只是麻煩一點,就能犧牲更少的人,何樂而不為呢?”她說,“我不怕麻煩的。”
“是啊,你當然不怕,因為麻煩的事都是我們在做啊!”陳彥周撫摸著她光潔的腿,“你看張鶴年他們,為了準備糧草,都累得瘦了一圈了。我呢,白天整天練兵,晚上伺候你,然後睡也睡不著,還要惦記著一大堆事。你倒好,完事後矇頭就睡,打雷都不醒。你是怎麼做到的……”
“要不為啥我是老大呢?”林豫兮笑道,“如果雜七雜八的事都要我操心,要你們這群人有何用?”
“好啊,虧我還心疼你。”陳彥周在她腿上輕輕掐了一把,惹得她大笑起來。碗中的酒灑到了她的脖頸上,陳彥周奪過她手中的碗,放到一旁,俯身舔舐起她身上的酒漬。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嚇得她差點把陳彥周掀下去。
“老大,芥島來信啦!”鄭瑞藻在外面大聲嚷嚷,“媽的,門怎麼鎖了——陳彥周你這宗桑,大白天的幹什麼呢!”
陳彥周怒道:“知道我在這,還敢叫喚?”
“我操,你們真有閒情!”鄭瑞藻把門推得哐當作響,“快起來啊,出大事了!”
“煩死了!”林豫兮叫道,“你先去韓望南那裡,我們馬上就來。”
他們從榻上跳下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梳頭髮。陳彥周照了照鏡子,才發現自己脖子上的痕跡,驚慌道:“怎麼辦?這怎麼遮得住?”
“哎呀,遮什麼遮。”林豫兮若無其事地說,“誰不知道咱們的關係,這不是正常的嗎。”
“什麼?”他氣得滿臉通紅,“都怪你!你幹嘛總是咬我,這樣讓我怎麼出去見人!”
“別慌別慌。”林豫兮連忙哄他,“有辦法有辦法,給你用粉塗一下就好,乖啊。”
她在亂七八糟的抽屜裡翻了半天,才找出一盒脂粉——這還是金言前年送來的禮物,她幾乎從不用。胡亂地塗抹一番後,總算勉強遮住了齒痕。陳彥周這才滿意,說:“以後可不許咬我了。”
她狡黠地一笑:“不行呀,你太好吃了,總忍不住。”
他又臉紅了。良久才說:“那好吧,但不許咬脖子了,聽到沒?”
“嗯嗯。”她高興地親他一口,“走吧。”
他們帶著刀,一起來到韓望南的屋裡,只見眾人都在了。桌上攤著一張紙,林豫兮拿起一看,是芥島的“貞”字幫幫主童淵的親筆信。此人也是楊先生的老朋友,一直待在芥島,並未與林豫兮謀面。楊先生臨終前,他主動謙讓,不爭宗主之位,相當於支援了金言,但沒想到金言回到芥島後日漸驕縱,只重用自己的親信,童淵對他的意見就越來越大。去年,他暗中派人來見林豫兮,和她修好,林豫兮懂得他的意思,對他十分禮敬,回以厚禮,從此兩邊往來甚密。
童淵信裡說的訊息,令林豫兮都大吃一驚,他說金言打算把陸阿豪叫回芥島,安排自己的三兒子金遠去駐守蜉蝣島。鄭瑞藻說的沒錯,這真的是一件大事——在這個關鍵時刻換帥,金言是不知道朝廷有可能要進攻蜉蝣島嗎?
“他的命令應該已經到蜉蝣島了,不知道阿豪會不會聽從。”她微微皺眉,“如果他真的走了,那就壞事了。”
樊慶冷冷一笑:“金遠是什麼東西?船都沒跑過幾天,就給他這麼重要的碼頭?這兩年朝廷沒動作,老金就自以為已經站穩腳跟天下無敵了是吧,怎麼如此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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