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裂開滿是汙血的嘴，露出猙獰的笑容，口齒不清地說：“你等著瞧……你知道以前海上有個姓楊的淫婦，是怎麼死的麼？老子以前的上司就幹過她，說大家幹了幾天幾夜，幹得可爽了，哈哈，哈哈……”
“你就這麼想做朝廷的忠臣？”陳彥周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拎起，“想罵賊不絕而死？哼，史書看多了，真以為後世會有史官頌揚你？”
那人無法呼吸，眼中卻依然燃燒著熊熊的仇恨，瞪視著他。陳彥周知道，他在等待他拔刀割斷他的咽喉。可他太天真了。
“把他帶下去。”他吩咐郭大，“堵住他的嘴，別再讓我聽到驢鳴犬吠！”
他看向翻湧著血沫的大海，心中卻無法再平靜了。王振聲的汙言穢語迴響在他耳邊，可怕的想象開始在心底滋生。以前他不是沒有過這種想象，但他刻意逃開了它們。但現在，看到那男人仇恨的眼神，他感到自己無法再逃避了。
大宗主是怎麼死的，他雖不知情，但也隱隱有些猜測。楊先生的可悲命運浮現在心頭。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往事重演，如果那首不祥之歌的結局化作現實……
“折其骨兮斷其齒，海風悲鳴海水紫。”
樊慶他們只為歌詞前半段而激動，陳彥周卻對後半段記得更清楚。他想到他懷裡的豫兮，她並不是強不可摧的怪物，只是個嬌柔的女孩子，他那麼小心地撫愛她，有時候都會不小心把她弄疼，怎能想象她遭遇這樣的命運……
那糾纏不休的恐懼，一度被愛情的甜蜜遮蔽，但此刻在戰場上死灰復燃，反倒比以前還要強烈百倍。
他握緊了“焚符”，喊道：“全力進攻！一個也不要放過！”
天空上，初夏的雲被染成了猩紅色。他嗅著硝煙和鮮血的味道，感到一種神秘的東西召喚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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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烈的戰爭持續到黃昏。孟衡的船隊幾乎全軍覆沒，海面上漂浮著木片與屍體，成群的海鳥飛來搶食，灰白的羽毛遮蔽了天日。
活下來的人們，陷入了一陣漫長的靜寂。鳥鳴聲和海浪聲席捲而來，彷彿一首鬼神的悲歌。在這悲愴的氛圍裡，沒有人能夠說話。大家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些還在燃燒的沉船，目送它們沉入海底。
良久，才有人笑了起來。這笑聲像有魔力一樣，迅速蔓延開，蔓延到整個甲板，再蔓延到下層船艙，接著蔓延到整艘船，整片海，千人齊聲大笑，將海鳥都嚇得四散逃離。
“我們勝了……”陳彥周被激動的郭大擁抱住了。三年的籌備，三年的緊張，他們終於戰勝了最強大、又有深仇的敵人。人人熱淚盈眶，互相擁抱，這條船像變成了一個單一的生命，所有人徹底融為了一體。
而陳彥周並不能感受到這種至樂。他用力拍拍郭大的背，以示鼓勵。然後就推開他，爬上舵樓，敲響了上面的戰鼓。
狂喜中的人們停下歡呼，抬頭看向他。
“我們來殺幾個狗官如何？”他說。
狂熱的浪潮頓時沸騰起來，幾百聲音狂叫道：“好！好！”
唯有陸阿豪緊張起來，跟著爬上舵樓，對他說：“陳二哥，老大說不要殺降啊……”
“這些廢物留著也沒用，不如讓大家開心開心。”陳彥周說，“放心，出了事我擔著。”
陸阿豪不敢再言。下方，郭大等人已歡天喜地地押著一串俘虜從船艙中登上甲板。那些人個個垂頭喪氣，唯有走在最後的參將王振聲口中塞著抹布，一瘸一拐，兩眼還閃著倔強的怒火。
“把那個人帶上來。”陳彥周指了指他。
郭大把他押上舵樓。陳彥周擒住他，朗聲對眾人說：“這位參將大人，想做朝廷的忠臣，我們就來看看他到底有多忠義吧。王振聲，下面這些人都是你的同僚，你若罵皇帝一句，我就放了他們。你若不肯罵，我就把他們一個個全殺了！”
下面的海賊們又亢奮起來，摩拳擦掌，都恨不得立即撲上來把這些朝廷官員撕成碎片。俘虜們嚇得跪在了地上，有人連連磕頭，哭道：“好漢，我們已經投降了啊！你們不是說不殺降嗎？”
“求我不如求王大人。”陳彥周說，“只要他給你們活路，你們就能活。”
他說著，扯出王振聲口中的抹布。王振聲喘息良久，才能夠說話：“惡賊……你要殺就殺，老子絕不投降！”
“好。”陳彥周點點頭，“誰來動手？”
人群中跳出一個漢子，拔出腰間的刀，一刀砍死了跪在地上的一個俘虜。
場面幾乎失控了。所有人都擁著向前，想要動手。陳彥周冷冷一笑，再次擊鼓，讓他們安靜下來。
“跟朝廷有大仇的人先上。”他說，“大家別急，看樣子王大人還會給我們很多機會的。”
那些俘虜們，有些是軍官，有些是文臣，但在舔著舌頭的群狼面前，都嚇得瑟瑟發抖。王振聲不屑地一笑，吼道：“為臣死忠，乃是本分。你們想想皇上養士之恩，應以殉節為榮，哭什麼哭！”
“王將軍，你服個軟吧！”有人哭道，“我們都死在海上，還有誰能知道你的忠義，你就放我們條生路吧！”
王振聲大叫：“天知地知，無愧於心！惡賊，你設此毒計，以為會嚇倒我麼？姓林的是你什麼人？你跟她有一腿吧？我告訴你，你們這種犯上作亂的賊寇，必不得好死，你就等著看她千人騎萬人跨，做婊子去吧！”
“你說完了麼。”陳彥周只是笑，“好，下一個誰來？”
“我！”有個少年搶先跳出來，“陳公子，我爹孃都是被狗官逼死的，我……”
他說著泣不成聲，沒法再說下去了。陳彥周敲了敲鼓，讓眾人安靜，說：“你動手吧。”
少年感激地點點頭，拿著刀，目光掃過那一群俘虜。他目光所及之處，被看的人就像待宰的兔子一樣縮成一團。最後他終於挑中一個肥胖的男人，不顧他的痛哭求饒，舉刀刺入他的後頸。
王振聲無動於衷，只是漠然地看著下方的殺戮。俘虜一個接一個地被殺死了，鮮血染紅了甲板。剩下的人愈發驚慌，有人開始大罵起來：“王振聲，你不是人！你捫心自問，你在淳州這幾年，我待你不薄吧。你母親去世，都是我出力安葬。你這恩將仇報的畜生，我死了做鬼也饒不了你！”
陳彥周如願以償地在王振聲臉上看到一絲動容。他問道：“怎樣？你要救這個人麼？”
王振聲咬緊牙關，別過頭去。
“殺了。”陳彥周揮揮手。
殺戮持續著。王振聲終於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陳彥周撐開他的眼皮，強迫他繼續觀看，一邊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這是何苦？你一個人想做忠臣，為什麼要拉這麼多人陪葬？不好意思的話，你就小聲在這裡罵上一句，我立即就饒了剩下的人……”
王振聲的嘴唇顫動著，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又一個俘虜被挑中了。這是個年輕人，他拼命掙扎起來，痛哭道：“王叔，我是蔚宗啊！你忘了我爹把我託付給你麼！我還沒有娶妻，我們趙家就剩我一個兒子了。求求你，讓我活下去給趙家傳個後，求你想想我爹，他在戰場上救過你的命啊！”
挑中他的人正要動手，陳彥周喝止道：“等等！”
他笑吟吟地看向王振聲：“王大人，我再給你個機會。可不要讓自己後悔啊。”
王振聲囁嚅半天，終於吐出兩個字：“皇上……”
“皇上什麼？”陳彥周靠近了他的臉，“說吧，說出來我就放了你朋友的兒子。”
“皇上是個……”王振聲終究是無法邁出這一步。
“很簡單的。”陳彥周提示他，“你剛剛怎麼罵我們的，現在就怎麼罵啊。”
“皇上是個……惡賊……”
“很好，再加一句厲害點的。”
“皇上不得好死！”王振聲一鼓作氣說了下去，“皇上是老豬狗！”
“哈哈，行了。”陳彥周鬆開了他，一刀劃開他身上的棕繩。王振聲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癱倒在地，痴痴地望著前方，如同丟了魂。
“把剩下的人押回去吧。”陳彥周下令，“對不起，沒能報仇的兄弟，我會另有補償。”
他知道，他已經成功報復了王振聲。現在，這個男人的信念崩塌了，這比凌遲處死更能使他痛苦。
這世上哪有什麼道義，大家都不過是軟弱的凡人而已——他看著甲板上斑駁的血跡，感到一陣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