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斷了一桅,行得慢了許多,好在轉道去風波島並不遠,只有七天行程,很快就能靠岸修船。
第二天一早,樊慶果真帶林豫兮去見了俘虜。他把這五人分開關押,既不許人傷他們,也沒讓他們太好過。林豫兮走進關押第一個小頭目的艙房,就被撲面而來的雞屎味燻了個半死,原來樊慶把他關在養雞的地方,和一群母雞過了一宿。
樊慶踢開雞籠,趕走咕咕叫的母雞,踹了那賊人一腳:“挺屍啊?還不起來!”
那人滿頭雞毛,雙手反綁,怒目圓睜:“直娘賊,老子栽在楊遲到手裡沒話說,要殺要剮隨你便,不用再玩花樣!”
“真當我不敢剮你?”樊慶拔出小刀,在他面前晃了晃。
“哈哈哈,來啊!”那人居然笑了,“老子跟你敞開天窗說亮話,老子根本就不想活,早死晚死都一樣。老子的爹媽姊妹,都是楊遲到殺的,這麼多年就是隻孤魂野鬼,生不如死。楊遲到,老子還以為他被朝廷凌遲了,沒想到他還活著。不過也好,聽說他又遲到一次,還不敢找朝廷報仇,這下該換他生不如死了吧,哈哈哈哈!”
那人咬牙切齒,瘋狂大笑,林豫兮只覺得心裡發怵——這是多深的仇恨,楊先生以前到底都做過些什麼?
樊慶倒似毫不意外,問:“你姓蔣?”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孫十是也。楊遲到殺人滅門太多,估計都記不得我們孫家了吧,哈哈哈哈,他現在的一切都是報應,都是冤魂在找他算賬!”
不待樊慶開口,那人又將陰森的目光刺向林豫兮:“嘿嘿,這黃頭毛細娘到底是誰啊?還會功夫,莫非是楊遲到的孽種?哈哈哈,楊遲到教你功夫,不如教你床上功夫,反正你遲早也要跟楊大一樣,做千人睡萬人操的粉頭。等著吧,等方七爺殺了楊遲到,一定把你捆在他屍首面前讓人幹,幹得你淫聲浪叫哭爹喊娘……”
此人惡毒至極,汙言穢語無不罵出來,林豫兮氣得熱血翻湧,直想拔了刀過去捅死他。但她終究是忍住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他發瘋。倒是樊慶聽不下去了,轉身把她往門外推。
“這畜生嘴太髒,你別聽了。”
“沒事。”林豫兮假裝無所謂地笑笑。
“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聽這種話!”樊慶不由分說,硬把她趕了出去。門關上了,仍能隱隱聽見裡面的雞叫和罵聲,過了一會,傳來幾聲瘮人的慘叫,終於沒了聲息。
樊慶走出來,用衣袖擦著拳頭上的血。瞥見她擔憂的眼神,他笑了:“放心,沒殺他,只是給了他點教訓。再餓他兩天,看他軟不軟。”
林豫兮說:“他跟我們有血海深仇,看來是寧死也不會幫我們的。”
樊慶說:“那就吊死他,讓他跟他爹孃團聚去。咳,要是我們有朝廷玄狼白虎的手段,任他是鐵石人也得交待出來……”
林豫兮驀然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何先生,想起了宣德司那群人陰惻惻的樣子。她心裡一寒,說:“那還是算了吧。”
“唉,大宗主也說這不是豪傑所為,她殺人都是乾淨利落,不會折騰著人玩。”樊慶說著,又笑了,“其實我也不耐煩幹這種齷齪事情。要我打仗還行,要我慢慢把人玩死,還真難。”
林豫兮也笑:“那我們再問一個?”
樊慶說:“我去問就好了,你歇會吧。”
林豫兮知他是怕自己又聽到什麼汙言穢語,忙說:“不要緊的,他們若再胡說,我就當是驢鳴犬吠。不是樊大哥你昨天跟我說的麼,楊先生仇家多的是,也不能一個個滅完。他能容得下這些人,我又為何不能?”
樊慶一怔,只得說:“好吧。”
他們去看了第二個俘虜。這人只是普通的水手,一見他們氣勢洶洶地進來,就嚇得跪在地上,說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林豫兮大喜,心想這下有戲,誰知樊慶一問他路線,這人就傻眼了。
“小的不知道……”那人瑟瑟發抖,“我們出入赤蛇灣,都是用黑布矇住眼睛,直到聽到號令才能解下。進出島子的時候,船上掌舵的都是啞巴,只有他們才識路……”
“哦,是嗎?”樊慶冷笑一下。
那人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嚇得不輕,連連磕頭:“大爺息怒,大爺息怒,你們抓的人裡面有一個掌舵的啞巴,就是那個小廝,名叫阿亮。你們去問他,他雖不會講話,也不會寫字,但興許會畫圖,就讓他畫給你看!小的是真沒見過海路啊,若敢有一字說謊,天打雷劈,全家暴斃!”
樊慶也沒為難他,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他果真全說了。他說,方豹手下現在有四個“寨保”,剛才那孫十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們的小嘍囉大多是綁架來的漁民和赤蛇灣上的土人,並非自願入夥。又說方豹對這些人十分殘暴,人人怕他怕得要死,他強迫大家劫掠過往船隻,若敢臨陣退縮,回去後必百般折磨,還有些人有眷屬在他手中做人質,稍不聽話就被他殺掉。林豫兮聽了,這才知道為何這些人明明看到前面的船被炸沉,還拼命向前衝,不是因為勇敢,只是因為方豹比炮火還恐怖啊。
樊慶問得差不多了,準備離開,林豫兮卻想起一事,問:“對了,你們那帆上畫的是什麼東西?”
“鯨魚,意思就是長鯨幫。是方賊親手畫的。”
“哦。”林豫兮點點頭,心想畫得也真是夠醜的,連三歲小兒也不如。
走出門外,林豫兮說:“這方豹還真夠狡猾,居然讓不識字的啞巴掌舵,虧他怎麼想出來。”
樊慶淡然道:“這都是海上常見的手段,不算稀奇。以後你就知道了,海上最貴重的東西不是船,不是炮,而是海圖、針經。尤其是一幅好的海圖,千金難求,可不是隨便哪個不識字的小廝能畫出來的。”
“那讓他給我們帶路就是。”
樊慶沒說什麼。林豫兮明白他的意思——這事情沒那麼容易。可她想,總能找到辦法吧,難道還能被方豹這三歲小兒都不如的禽獸給難住了?
他們又問了兩人,說法也跟剛才那水手差不多。最後終於來到關押那啞巴小廝的地方,這已經快到底層船艙,毫無光線,潮溼難耐,艙底積水比雞鴨還臭。林豫兮不由得奇怪:“怎麼把他關在這裡?”
“實在沒地方了。”樊慶說,“也是為了保護他。”
“啊?為啥?”
“這小子不會說話,又瘦小,最好欺負,被欺負了也沒法喊冤。我們船上的人都野頭野腦,如果想拿方豹的手下出氣,你覺得會找誰?”樊慶搖了搖手中的鑰匙,“把他關這裡,只有我知道。”
林豫兮有點感動。樊慶為人寬厚爽快,實是一位值得依靠的老大哥。只是,他也有做哥哥的通病,有點絮叨……
她想起了林方之,心裡微微一疼。
樊慶拿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勉強照亮門鎖,試了好幾次,才開啟了艙房的門。裡面濁臭撲鼻,林豫兮被嗆得睜不開眼,許久,才藉著微光,看清了那個名為阿亮的啞巴俘虜。
他果然身形瘦小,蜷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裡,臉埋在膝間,只能看到蓬亂的頭髮。林豫兮眼神好,仔細一看,就發現他裸露的胳膊和腿上盡是傷痕。
“他受了好多傷。”她小聲說。
“嗯,抓他的時候,他們為了試他是不是真的啞巴,打了他一頓。”
“……結果呢?”
“無論怎麼打都一聲不吭,看來真是啞巴。”
聽前面幾個俘虜說,方豹這些啞巴水手也不是天生聾啞。他們是被割去舌頭,或吞下熱炭,再在耳朵裡灌上水銀,才變成聾啞的。林豫兮想到這少年受了那麼多罪,現在又被毒打,心裡不禁難受起來。
她本來急著問路,此刻卻不太想去逼問這樣一個可憐人了。她輕聲對樊慶說:“先讓大夫給他看看吧。”
“待會再說。”樊慶說著,走上前去。他腳步極輕,在幽暗封閉的船艙中沒激起一點聲響,就這樣偷偷走到阿亮身旁,屏息凝神,站了許久,才猛然一擊掌,怒喝道:“起來了!”
林豫兮都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吼嚇了一跳,那少年卻紋絲不動,看來,他是真的聽不見。
試探完畢,樊慶才伸手將阿亮搖醒。他驚惶地抬起頭,露出一張黝黑骯髒的臉,五官倒是蠻端正,可惜眼神實在是呆滯無光。
粗壯的樊慶站在面前,他也像沒看見,眼神仍是木木的。林豫兮看他這樣子,心就涼了半截。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