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75章

“赤,蛇,灣。”樊慶一邊讓他看自己的嘴型,一邊比劃著,阿亮卻始終一臉茫然。樊慶瞪著他,臉色越來越沉,終於猛然拔出短刀,在他眼前一晃,“死小廝,給老子裝傻是吧?”

林豫兮明知他只是在嚇唬阿亮,卻仍有些不忍。和前面那幾個人相比,這聾啞少年實在太弱小悽慘,欺負弱者,會讓她本能地不安。

刀光閃爍中,阿亮如被驚醒,向後拼命躲藏。他嚇得張大了嘴,卻仍發不出半點聲音。樊慶向前一步,把他逼入死角,他終於嚇得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磕了幾個頭,空茫的眼睛中盛滿哀求。

他是以為樊慶要殺他了吧。那眼神,真像鄉間即將被宰的牛。

林豫兮差點就忍不住要去制止樊慶,只能不斷提醒自己,這只是手段,並不會真正傷他。好在樊慶也適可而止,從懷裡掏出炭筆紙張,畫了幾筆,遞給觳觫不止的少年。

阿亮一怔,顫抖著接過紙,卻顯然看不明白。

林豫兮湊過去一看,見樊慶的畫功跟方豹半斤八兩,這一團亂線,換了她也看不懂啊。她從阿亮手中奪過紙筆,自己凝神細思,畫了一個島,一條蛇,又在旁邊畫了一條船,雖也不怎麼樣,但好歹成個形狀。這次,阿亮似乎看懂了,慌忙拿起筆,畫了起來。

看他作圖,林豫兮方知樊慶說的畫海圖之難。阿亮雖盡力畫了,這裡塗個箭頭,那裡畫個小點,但這圖既無標尺,也無方向,等於天書,誰也不能解。她現在是領教方豹用啞巴的“妙處”了,這些人不能聽,不能說,不會寫,不會畫,實是成了一座孤島,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氣憤之餘,她也更動了惻隱之心,覺得這少年承受的痛苦可怖至極。

被禁錮在自己的肉體裡,這是什麼感覺呢?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她收起紙筆,說:“算了,這裡暗,也看不清。先放他出來吧,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與他相與。”

樊慶道:“放出來可不太好。”

“我帶著他,不會出問題。”

樊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同意了——她已發現,只要自己足夠堅決,就很容易說服別人。

“好了,跟我走吧,我會保護你的。”她不嫌髒汙,伸手摸了摸阿亮的腦袋。阿亮聽不見,只是不解地看著她,恐懼如故。

“別怕別怕。”林豫兮輕輕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來。樊慶連忙幫她,兩人一起架著這虛弱的少年,走出船艙。

“咳,別寄太大希望。”樊慶邊走邊說,“這已經是個廢人了。”

“方豹這禽獸,實在太殘忍。”林豫兮的聲音陰冷下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如果說之前她只是想佔方豹的碼頭,這下卻是真對此人動了殺意。她的至親就是遭受凌虐而死,她深知這意味著什麼,因此她不能容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能管的話,就一定要管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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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慶把她和阿亮送到上層船艙,就去忙別的事了。林豫兮扶著阿亮走進艙房,一群正熱火朝天賭錢的人都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他們。

陸阿豪上下打量阿亮一番:“這小子是哪來的?”

不等她回答,郭大笑道:“這不是方豹家的那個啞巴嗎?喂,尤獨耳,你快來看看,你雖只有一隻耳朵,但還能聽得見,這小鬼倒是有兩隻耳朵,卻都是擺設,你說你倆誰更慘呢,哈哈哈。”

除了她幾個同門,其他人一陣鬨笑。林豫兮怒道:“別笑了,這有什麼好笑!”

眾人一愣,面面相覷,好像不知道她為何突然生氣。她隨即反應過來,這些人都過慣了苦日子,早失去了對苦難的敏感,在他們看來,拿一個有殘缺的人逗樂,乃是極為平常之事。更何況,這小子又聽不見,說他幾句又何妨?

唉,這也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吃了太多苦。

她緩和了下語氣,說:“他是被方豹那畜生弄成這樣的,這是傷天害理之事,拿來取笑,只怕會得罪鬼神。而且他現在要跟著我做事了,你們不要再欺負他。”

“跟你做事?”陸阿豪皺眉,“能做什麼?”

“幫我……”林豫兮一時還真想不起他能幹什麼,“幫我做點雜活。他手腳伶俐著呢!”

說完,她也懶得再多解釋,跑去請了船醫李先生。等她回來,見張鶴年已端來酒食,倒是想得周到。阿亮顯然是餓的,直勾勾地盯著那盤食物,但還是不敢動手去拿。直到林豫兮拿起一塊餅,遞給他,他才忙不迭地塞進嘴裡,狼吞虎嚥起來。

真是太可憐了。林豫兮輕嘆一聲,問旁邊的船醫:“李先生,等他吃完,有勞您幫他看看了。”

白鬍須的老船醫笑著點點頭。林豫兮把阿亮託付給他,對幾個同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跟自己出去了。

走上甲板,她把攻佔赤蛇灣的打算和收留阿亮的經過告訴了他們。大家倒沒有很震驚,因為他們和她一樣,看透了方豹的能耐,對他並無畏懼。只是,之前莽撞闖禍的教訓還記憶猶新,難免有所遲疑。

顧紉秋說:“還是先問問楊先生吧。”

“再來一趟,要等到猴年馬月了,機不可失。”林豫兮說,“而且楊先生讓我們跟著樊大哥,樊大哥都同意我們去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顧紉秋奇道:“樊大哥同意了?”

“是,我說服他了。”

“那就好啊!”鄭瑞藻一拍手,“滅了方豹這禽獸,也讓楊先生開心開心,好久都沒見他笑過了。”

大家畢竟是憋屈得太久了,又剛嚐到勝利的甜頭,一說要再乘勝追擊,再幹一仗,豈能不蠢蠢欲動?林豫兮知道不會有什麼阻力,笑著看看大家,說:“唉,可惜就缺一張圖,樊大哥說,要是有圖,就能去打。”

錢蕭說:“這個你也不必太擔心,阿亮幫不上忙的話,還可以去雪國尋訪海圖。我聽說,雪國向來重海運,應當對渙海各島都有所瞭解。赤蛇灣的圖,他們說不定也有。”

“嗯!”林豫兮很振奮,“還是你懂得多。”

幾人正說得熱鬧,陸阿豪突然急匆匆地跑過來,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小子發瘋了!”

林豫兮一驚,問:“怎麼了?”

“李先生一碰他,他就死命掙扎,還要咬人呢!”

林豫兮趕緊和朋友們跑到下面船艙,只見阿亮倒在地上,郭大、小張六等人已按住他的手腳,他仍在瘋狂扭動,就像一條剛從海里撈出的大魚。而船醫李先生站在旁邊,滿臉無奈,已是不敢上前。

“他不讓我給他上藥。”李先生說,“好像很怕我。”

“放開放開!”林豫兮向郭大他們喊道。她明白了,阿亮之前被毒打一頓,自是怕極了這群人。唉,是她太疏忽,怎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呢?

她跑過去,拽開小張六的手,扶起阿亮。見了她,少年果然不再掙扎,他畏縮地抓住她的袖子,又露出小牛一般哀求的眼神。

林豫兮只得輕柔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她想了想,對李先生說:“您把藥給我,我來幫他塗吧。”

“行。看樣子也不要緊,只是皮外傷。”李先生遞來一罐藥膏。林豫兮接過,正要轉身去給阿亮上藥,突然又想起一事,看向陳彥周。

她要去照料其他男孩子,他不會生氣吧?畢竟,上藥的時候,免不得要讓這小廝脫了上衣……正忐忑著,卻見陳彥周對她微笑一下,然後對其他人說:“我們出去吧。”

他們無需說話,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現在她知道了,他完全信任自己,理解自己,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鬧彆扭。心裡頓時很甜,她也低頭微笑起來。

被喜歡的人無條件支援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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