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錢肅一向嘴賤,此刻又有了酒意,豈會放過開玩笑的時機,“老大,你瞧別人談情說愛,都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怎麼你和陳阿補,成天就一起打打殺殺拋屍燒船啊。”
“誰、誰跟他——”她氣急,臉都紅透了。錢蕭連忙把錢肅拉開,罵道:“小猢猻,亂講什麼,還不快去睡覺!”
促狹的男孩子們卻不依不饒,鄭瑞藻接著插話:“老大,平時不敢問,現在趁他睡死了,我問你一句哈——你倆究竟怎麼樣了?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不待林豫兮回答,沈溶就笑道:“這還用說,他的想法誰看不出來?好幾年前我就看出——錢肅,你猜他在青萍浦最怕誰?”
錢肅一愣:“他還有怕的人?”
“哈哈,他最怕你娘。我有次和他在路上遇見你娘,我看他當時臉色就變了,直到你娘走過林家門首,沒有進去,他才鬆一口氣。我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怕你娘去林家說媒呢。”
眾人哈哈大笑。張鶴年道:“雖然他的心意我們都懂,但還是該親口告訴你的。他現在守孝,不能成禮,但也可以先有個口信。這樣,一是他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他父母泉下也安心;二是也省得像這樣不明不白,委屈了你。”
“有理!可他哪敢開口,我看他比深閨小姐還要害羞。”錢肅嘲弄道,“老大,你比他還是要豪放多了,要不你主動些——像他這種人,就需要姑娘主動的!”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錢蕭忍無可忍,把他推出門外。可這小子仍不罷休:“姐,你還留在這幹什麼?有你在,讓人家阿夏阿補怎麼說悄悄話?”
“滾啊!”林豫兮氣得抄起了刀。搗鬼的男孩們這才一鬨而散,嬉笑著跑遠了。
“阿夏。”錢蕭過來拉住她的手,“別跟這群宗桑一般見識。來,過來坐會,你也休息休息。”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算了,阿煩你先睡吧,我上甲板逛逛。”說罷,拋下錢蕭和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陳彥周,跑上甲板去了。
海風吹來,滾燙的臉頰終於涼了些。清冷的月光照在海面上,留下一條銀色的光帶。她煩躁地走來走去:真討厭,這夥人不知道平時在背後嚼了多少舌根呢!如果說對於打仗殺人,她還算是有了幾分經驗,可對於這種事,她就完全手足無措了——到底該如何是好?
可惜身邊也沒個能請教的人。和錢蕭傾訴吧,現在未免不合時宜;蘭姐姐、倩姐姐遠在天邊……要是何青青在,就好了。
正愁著,身後傳來樊慶的聲音:“林二啊,吃了酒,還不想睡?”
她猛然回頭,見樊慶坐在斷了的桅杆旁,吸著一隻長長的菸斗。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顯得有幾分冷寂。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有點興奮,睡不著。今天大家蠻盡興的,可惜樊大哥沒去。”
樊慶笑笑,沒接話。從他的神情中,林豫兮突然覺出了一點異樣,轉念一想,她懂了:樊慶是不想和金言喝酒,才藉口要放哨,獨自待著。
細細想來,這一路上他的確和金言沒有什麼來往,不,其實對秦叔他們,他好像也是愛答不理。按理說,樊慶是芥島舊人,應當老早就認識秦、金等人,但大宗主死後,他並沒有跟著這些人混,而是寧可去當一個暗衛,四處浪跡,直到最近才回來。這是為什麼?
沒等她想明白,樊慶忽將菸斗在桅杆上扣了扣,然後插進腰帶,說:“盡興?老金沒為難你?我還以為他最喜歡給姑娘灌酒呢,呵呵。”
“……是陳二幫我喝的。”
“哦,有援軍。”樊慶笑了,“行吧。老金這人也不賴,就是愛開玩笑。他少時在芥島街上混,後來認識了你們楊先生,透過他投到大宗主門下,這些年嘛,還算義氣,沒犯過什麼錯。”
他說得委婉,林豫兮卻聽出了門道:一個三四十歲的人,只能用“沒犯過什麼錯”來評價,言下之意是也沒做過什麼大事,能耐一般了。她瞬間明白了樊慶的心思,他根本瞧不上老秦、老金這些人,只服大宗主,頂多對楊先生還有幾分敬畏吧。
這不是正好?看不上那群老男人,以後跟她幹啊。林豫兮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她只認為這天經地義,換做是她,也願意跟像自己這樣精神十足的少女在一起,而不想跟禿頂猥瑣的老金混啊!
她覺得這是個拉樊慶入夥的機會,斟酌了一下詞句,再次提出了那件事:“樊大哥,你說,我去跟金幫主講,回來的路上去端了方豹的老巢,他會同意麼?”
樊慶一怔:“你還惦記著這事?別想了,老金肯定不能同意。”
其實林豫兮知道金言不會同意,她想說服的是樊慶而已。此時她佯作憤懣:“可是方豹的人罵大宗主和楊先生,我咽不下這口氣。”
“算啦,你楊先生仇家多了去了,誰不罵他幾句,你還能一個個把他們滅完了?”
林豫兮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她說:“楊先生仇家這麼多啊?那現在人人都知道我們是他弟子,這些人會不會報復到我們頭上?”
“這你可不必擔心,有他在,誰敢動你們。”
“他能保護我們一世麼?他能隨時盯著我們麼?還有,朝廷也在追捕我們,逃得了一次,能逃一輩子麼?”
樊慶沉默了。
“我要有實力保護自己,還要保護大家,保護楊先生。”林豫兮鄭重地說,“我要有自己的碼頭。”
樊慶驚了一下,沉吟許久,方道:“你也太過著急。”
“不是我急,是機會自己送到面前。方豹的能耐我也見識過了,不過如此,而且他只是得過且過,並無心經營赤蛇灣,如此寶地,不是正好為我所用?”
樊慶說:“你想得容易,有沒有想過這好機會為何會落到你面前,而無他人搶先一步?”
“為何?”
“因為赤蛇灣這個島子,沿岸曲折,它的碼頭赤蛇堡靠著一個內海,船隻晝夜巡邏,易守難攻。其中地形海路,外人更是一概不知。你說,誰又敢貿然去打它?”
“那我們今天不是抓了幾個俘虜?問問他們,應該就能知道路線吧。”
“沒這麼簡單。”樊慶笑了,“他們不一定認路,就算認,也不一定肯講,就算講了,也不一定是真話。”
“啊?不至於吧?還有人忠於方豹?”
“不是忠於他,哎,江湖水深,你慢慢就知道了。退一步說,就算問出來了,老金也不會同意你去的。”
“管他同不同意,楊先生又沒說要讓我們做他手下。說了嗎?沒說吧。”
樊慶倒是沒想到她抓住了這個細節,不由得一怔。他哼了一聲,又說:“但他不給你們船,你們靠什麼打?游過去麼?”
這一問,倒是把她難住了。她揹著手走來走去,想了半晌,目光忽然落在那斷掉的桅杆上,靈機一動:“我自己買船!反正咱們很快要到風波島靠岸修船是吧,修船就要找船廠,找到船廠就可以買船,那不就有船了嗎。”
樊慶被她嗆住,又轉而質疑道:“錢從何來?”
“陳二和張四有。”
“他們肯借你?”
“他們會不肯嗎?”
樊慶啞口無言了。他想了半晌,終於說:“好,那我明天帶你去看看那幾個俘虜。”
林豫兮大喜:“多謝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