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昧也是將手一攤,卻道:“客隨主便,先生請。”
老僕也不客氣,拈起一枚黑子,掛角先行。李昧拉開距離,不爭一時,對角落子。
雙方不疾不徐,落子成勢,緩緩逼近。
“李公子胸懷大度,這一子落下,便見風範。”老僕道。
“老先生運籌帷幄,拈指之間已盡體現。”李昧接道。
“噢,這麼說,李公子已看出這盤棋?”
“大道無形,似這般風雲變幻之局,我哪看得出。”李昧笑了笑說。
“李公子客氣了。”
老僕拈起一子,忽然舉起停放在棋盤之上,似手裡搬著一塊巨石緩緩而落。隨著他手裡棋子徐徐下降,室內陡然升起一股凜冽之氣,團團籠罩在二人周圍。屏風上兩片絲簾此刻也無風自動,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輕輕撩起,獵獵飄舞,竟達半空之高,久久不息。
老僕一邊落子,嘴裡一邊喃喃自語:“李公子乃先太師高足,天命之選,青峰奇俠,天下皆知的少年英才。即便未曾受顧延太師面命一日,也能自證大道。這般天賦,豈是常人可比。”
聽聞這番話時,李昧只覺每一個字都恍若千斤之錘,一下下砸進耳內,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遂以靈氣執行周天,調息心念,娓娓應道:“李昧出身寒末,能得顧延太師垂青,常感愧疚,這才奮力修行,幸有所得。哪是什麼天命之選,哪有什麼天賦過人。”
回答此話時,李昧驚覺自己竟難以斟酌,心裡不及細品,話便已脫口而出。
也就是說,即便他想要以言語搪塞,也是不易。
而老僕此時仍眉目和順,態度平靜,開口又問:“公子的不幸,老夫也曾聽聞。不過,公子今既已得道,就莫不想有所建樹?”
“修行只為心性自由,不敢奢望世俗功名。”李昧答道。
“小修養生,大修濟民。如尊師之德行修為,豈不也匡扶了大盛李氏,令戎州百姓得享太平?”
“師尊大才,李昧怎可相比。”
“英雄出於時勢。若有天地可供馳騁,李公子未必不可比肩令師之志啊。”
“這麼說,先生認為,當今之際,已有可供施展之天地?”
“公子認為,戎州之富足,可比晉否?”
“不可。戎州偏僻,大晉富沃。”
“那公子以為,戎州之百姓,可比晉否?”
“不可。戎州閉塞,人丁稀落。晉地廣袤,沃野千里。”
“好。若晉除北患,掃清中原,西向而攻之,我大盛何以拒敵?”
“不可敵。”
“若胡趙南下,兼滅大晉,再欲一統天下,我大盛何以敵?”
“亦不可敵。”
“公子回答得好。天下大勢如流水東去,奔騰浩蕩,不可阻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碌碌而無為,無異坐以待斃。若要保我大盛千秋萬代,難道不該趁早進取?”
“應該。”李昧猶豫片刻,不得不承認。
“這不就是了。”老僕看在眼裡,釋然一笑。
隨著他這一笑,籠罩四周那股無形之氣也頓時消散,屏風上兩片絲簾飄然垂下,恢復如初。
“先生之志,便是替大盛謀這千秋之業?”
“我不過是個僕人,替主謀劃,敢不盡心竭力。”老僕勉強一笑道。
說話間,額頭卻也隱隱可見汗跡。
原來李昧的對抗之力,也令他不敢繼續施壓。
不過,他心裡已有答案,無須繼續施為,於是輕輕呼吸,放輕聲調,以更為清秀,嗓音若女子般委婉柔和輕聲道:“此番黃毛作亂,不過是受人唆使。李公子可知,大盛境內真正心腹之患,不是別個,正是一方教宗無明殿。”
“我聽說了,兩日激戰,酆城被圍,皆有影子人的參與。”
“沒錯,聽說李公子數日前方才上山拜會,莫非竟沒有任何發現?”
“李昧上次拜訪無明殿,還是近十年之前,說起來,對其實在不甚瞭解。此行上山,也沒看出他們有何違逆之舉。”
“我知道,你是衝著那鎮妖塔而去的。聽說,李公子發現行屍大法重現,有所擔憂,是嗎?”
“正是因此才去拜會。”
“嗯。無明殿看護鎮妖塔已達三百年,浸淫魔靈之下,難免蛻變。若李公子不棄,屆時可在上山調查,或許可有不同發現。”
“先生之意,這無明殿確有可能掌握了行屍大法這樣的手段?”
“這我可不敢說。只是猜測有此可能而已。”
“哦,那我可能真該重新認識認識那些影子人。”
“李公子,方才說到大盛之國運前途。與趙人聯盟,不過權宜之計。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步棋剛剛落下,真正的較量才剛開始。公子不想參與嗎?”
說到這裡,老僕又落下一子。
李昧接了一子,道:“我已答應天香姑娘,所談之事,去盛都與她答覆。”
老僕點點頭,“那就說說眼下吧。有人說,我大盛乃一州小國,甲不過十萬,舟不過千乘,豈能與晉一爭天下。酆城這一仗,就是要告訴那些人,我盛軍可以一敵十,遠非晉軍可比。”
“是啊,我也聽聞,酆城盛軍不過數千,而雷成義軍四面圍城,擁兵數萬,再輔以影子人的力量和影響,居然難以撼動城防分毫,實在是大開眼界。”
“所以,依公子親眼之見,我大盛若舉兵出征,可有勝算?”
“設若盛軍皆有此等戰力,或當天下無敵。”
“哈哈,公子明見。”老僕緩緩收起一枚棋子,舉在手中,“這盤未分勝負。等下次相見,再與李公子繼續逐鹿中盤如何?”
李昧也將手裡棋子往木盒裡一扔,“願等賜教。”
說罷,也不客套多禮,便起身告辭。
出了韻香苑,李昧抬頭往天空望了一眼,這才輕輕舒了口氣。
他去取了坐騎,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