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磐羊的影子人引著李昧上了臺階,這才跨下羊背。帶三人進入大殿。
此時,懸掛大殿屋頂九盞大燈全部點亮,殿內燈火通明。
大殿中,正對大門的坐席位於高臺,巨大石雕榻椅上,影子人首任長老的青石雕像面朝大門巍然而坐,冷峻的面孔跟活著的影子人一樣,幾許迷濛,幾許曖昧。
在他前方,兩排方形茶几,烏木矮凳擺設整齊。
三名一色黑袍,面罩黑紗的影子人迎立殿前。
其中一名胸口繫著雞蛋大小的黑色瑪瑙,另外兩名的胸扣則分別是褐紅血石和月白玉石。
每顆石頭都不小。
“無塵子,上次見你,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呢。這些年,你們青峰山道友少有來訪,你那幾位師兄都還好嗎?”胸扣黑色瑪瑙的影子人問。
他個子瘦高,已略微駝背。
“都還好。”李昧答道。
李昧讓身後青伶和丙兒見過墨石長老,以及血石及月石二位長老。
“你這是自酆城來?”墨石長老一邊讓李昧入座,一邊問。
“正是。”李昧笑了笑,“不過最近世道好像不那麼太平,差點連城都出不了呢。”
“是啊是啊,近日叛亂四起,先前又天降異象,世間就怕是要有一場大動盪啊。”墨石長老坐在李昧正對面的椅榻上,兩道怪異的目光從黑紗後仔細打量著對方。
黑紗並非尋常織物,而是凹凸有形,如同面具一般。只是兩隻黑乎乎沒有眼白的“眼睛”,看著實在怪異。
“叛亂四起?長老是說雞鳴山黃毛鬧事嗎?”李昧恭敬地問。
“那隻不過是區區一樁。”墨石長老吁了口氣,“不知李公子是否聽說,前日盛都南門閱兵,揚威艦驟然反叛,皇帝於城樓險些遇害啊。軍中動亂,忠報舊主,這是人心已失啊。”
“盛都發生了兵亂?”
李昧這可是吃了一驚。因為他還不知此事。
“你還不知道嗎?”墨石長老頓了頓,忽然失笑,“也是,李公子一路遠來,而酆城這邊此刻大都還不知此事。所以也沒什麼訊息。”
“那這酆城如此戒嚴,怕是也與此有關吧。”李昧說。
“嗯,也許吧。你剛才是說,來這裡時,差點連城都出不了?”
“可不嘛。這兩天酆城四門加哨,寬進嚴出,似有什麼事要發生。”李昧隨口道。
“這樣啊。”
墨石長老烏黑的面罩下,似有一縷氣息波動。
也許是嘆了口氣。
李昧看在眼裡,心下暗自琢磨。
若不是天香姑娘昨晚贈他一枚鐵牌,今天別說上山,出城怕都困難。
那麼,形勢驟然緊張,是否與都城兵亂有關?
“對了,李公子這次來無明殿,是有什麼事嗎?”這時,墨石長老又問。
“噢,我這次來,確是有件事,想當面向長老請教。另外,想順便看看鎮妖塔的情況。”
“你我道友,談什麼請教。有事儘管開口。”
“道長可曾聽說,黑天魔王獨門妖術行屍大法已重現人間?”
“是聽到過一些傳聞,但我認為此種說法不過是毫無根據的江湖謠傳。”
“為何毫無根據?”
“因為此事絕無可能。”
“那麼,最近鎮妖塔亦未出現任何異樣?”
“鎮妖塔日夜有人看守,一切如常,並無異樣。”
“哦,那許是我多心了。”李昧笑了笑道。
聞聽此言,墨石長老臉上面紗不易覺察地勾勒出深思之狀,那雙令人感覺奇怪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年紀輕輕便已名滿天下的李仙師,稍作思索,遂道:“既然李公子不放心鎮妖塔,要不這樣,不如先去看過之後,再回來大殿慢慢說話,如何?”
“但憑長老安排。”李昧拱手答道。
於是墨石長老緩緩起身,帶李昧等人出了大殿。
大殿外,有人很快便替墨石長老牽了頭羊來,讓他騎上。
墨石長老前面帶路,李昧三人跟在後面,一路往鎮妖塔所在之處而去。
鎮妖塔所在石窟位於地下深處,在彎彎曲曲,幽幽暗暗,只能以火燭照明的山洞中,李昧三人跟著墨石長老又走了半個時辰才到。
這裡同樣是一方天然石窟,也是無極峰眾多石窟中位置最深的一處。若非有長老領路,李昧自認要找到這裡並不容易。
石窟很大,很空曠,裡面除了一座石塔,別的卻什麼也沒有。
而石塔很小。
至少在此石窟中,這石塔顯得很小。
石塔位居石窟當中,圍繞一週,八盞油燈經世不滅,拱照塔身。石塔共七層,底層略高,往上層層縮短,變小,最後以錐形石頂為蓋。
除了八盞油燈,塔基一方還擺了口不大不小的方缸。方缸乃青銅打造,半人高,雙耳短圓,古樸厚重。無論日月更替,這大缸肚子裡面始終盛了半缸清水。
奇怪的是,雖然地面並無分毫震動,四周也沒一絲微風,這半缸水卻無端泛起漣漪,連綿不絕的環形水波一圈圈朝外擴散。
墨石長老率先走到缸邊,探身朝裡觀察。
方缸端端放置於地面,底下沒有絲毫縫隙,看似平底無足。
缸體上鑄有四個古篆大字:九彖九爻。
但這口缸其實是有足的。
儘管只得一隻足。
因此,此缸看似缸體,實則為鼎。不過,據說缸底那隻足高度驚人,通體將近百尺,已整個兒沒入地底,如同一枚巨型銅釘將缸體牢牢固定在此。
此時,墨石長老身子微傾,似在聽那水下動靜。
隨即將他那若有若無的目光看了李昧一眼,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李昧捱過去,靠近那口大缸,然後身體前傾,也將頭探向水面,凝神去聽缸裡的動靜。
隨著水波律動,缸裡確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隱約傳來。
像是一聲聲嘆息。
只是那聲源聽起來距離極遠,根本不可能就在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