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後,酆城。
雨後初霽,雲淡風輕。
秀蓮坊韻香苑琴舍,正傳出錚錚弦鳴。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恰似在訴說一段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的故事。
琴聲悠揚,頗有大家氣象。
但細品之下,絃音中卻又隱隱似有殺伐之意。
蓮池邊,一位公子彷彿聽得入了神,竟動也不動,揹著雙手在那裡站了半晌。
此人頭戴束髮紫金冠,一襲九鵲織錦袍,劍眉星目,儀態不凡。
聽到最後,他嘴角已掛起一絲微笑。
忽然間,他像是靈光一開,心有所悟,衣袖一甩,便欲轉身離開。
恰在此時,琴聲也是戛然而止。
“這位公子,”屋裡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開口傳來,“既然來了,何必匆匆又走。連小女子的房門都不願進了麼?”
聲音聽著不大,但卻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即便室外也清晰可聞。
華服公子停下腳步,似乎想了想,便又轉身回頭,邁步進屋。
小屋陳設簡潔,卻也開敞雅緻。
一張繡榻,三尺琴架,端中半跪一位美人,面若雲霞飛,目似煙波醉。
白衣勝雪,雲鬢松垂。
正是秀蓮坊當紅花魁,琴操姑娘。
身後半壁高的酸枝紗屏上,五色彩絲繡了“琴舍”二字,也是別具一格。
見客人慾走還留,終歸還是進了屋,琴操姑娘掩面一笑,聲如銀鈴。
“公子花了大價錢,莫非就為隔窗聽上一曲?卻不願讓奴家陪公子喝兩杯?”
華服公子並不說話,站在如花似玉的琴操姑娘面前,竟也毫無普通客人之惺惺作態。
他施施然心平氣和。
佳人當前,卻宛若看著一幅畫,一束花。
眼裡雖有幾分欣賞,心中所想,卻是誰也猜不透。
話說這琴操姑娘不僅琴韻一絕,容貌也是整個秀蓮坊首屈一指,自半年前入閣韻香苑,天天都有富紳豪客慕名而來,一席難求。
不過,這琴操姑娘德藝雙馨,賣藝不賣身。
來韻香苑聽琴喝酒可以。
別的,休想。
而且這琴操姑娘挑客,也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能得她垂青香閣一會的客人,非富即貴。
關於這點,城裡自然也少不了許多繪聲繪色的傳言——可隨時光臨韻香苑的客人中,最為大眾所熟知的是酆城縣尉林大人,守備營鐵都尉。
還有就是眼前這位,號稱盛都八錦之一的聶家二公子,聶玉琅。
聶玉琅是盛都最大綢布莊泰錦坊少東家,半年前喜歡上了盛都永紅樓花魁琴操姑娘,還為她惹出一段公案。後來琴操姑娘在盛都待不住,不得不來了酆城,他竟也跟了過來。
聶玉琅目前暫居酆城,名義上是為打理泰錦坊酆城分號,但城裡城外人人皆知,他此來不過是為了親近琴操姑娘。
當然,這一切,不過只是世人所知罷了。
“真想陪我喝酒?”這時,華服公子忽然問。
“你花了錢,我當然要陪你喝。”琴操姑娘語音溫柔,但話中帶刺。
“若是因為這個,那還是算了吧。反正琴我也聽了,不虧。”華服公子道。
琴操姑娘勉強笑了笑,問:“公子此話怎講?難道公子來此,就只為聽小女子彈琴?”
“琴操姑娘纖手弄弦,音冠天下。我既從盛都追到酆城,不為聽琴,所為何來?”
“哈哈哈,”琴操姑娘忍俊不禁,笑道,“看不出你還挺會做戲。”
“那依姑娘之見,卻是如何?”華服公子一本正經地問。
“你為帶話而來。”琴操姑娘話裡有話地說。
“你……先叫她倆出去。”
華服公子臉上瞬間繃緊,目光朝琴操姑娘左右侍女掃了一眼。
“公子莫非是有什麼體己話要單獨跟本姑娘講?”
“我說,叫她倆出去。”
華服公子皺了皺眉頭,語氣已有些不耐煩。
“好。單獨相處一會也無妨。”琴操姑娘面上已有溫色,但語氣依然委婉可人,“你倆,就先去院外守候吧。”她對兩名侍女說。
兩名侍女答應一聲,雙雙出去,並關上了房門。
“聶公子若有何私話,現在就請講吧。”見兩名侍女離開,琴操姑娘語氣明顯冷淡不少。
“我不過來傳個話,你有何不滿,也不必拿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來相對吧?”華服公子一副很反感的眼神看著對方說。
“傳話?”琴操姑娘依舊不冷不熱,語帶挖苦,“傳誰的話?請講清楚。”
“你,你不要裝模作樣。”華服公子斥道。
“嘻嘻。裝模作樣,難道不正是我應盡之義麼?”琴操姑娘掩嘴而笑,“我要不裝,如何能在這幽香浮華之地,安穩待上這麼些日子,如何能將師尊他老人家交代的事辦妥呢?”
“心有不滿,且自去與師尊他老人家說,別跟我講這些。”華服公子冷冷道。
“我哪有不滿。我在這地方開心得很吶。好了,跟你多說無益。我且問你,既來傳話,為何剛才尚未進門,卻就想走?”
“因為我從你琴聲中已聽出結果,那句話,想想就不必說了。”
“所謂傳話,原來就是來督促我?”
“哪是什麼督促。師尊原話是說,讓你切不可錯失良機,最好能儘早動手。”
“哼,還說不是督促。”
“隨你怎麼說吧。我話已傳到。你可有話轉告師尊?”
“轉告師尊,此番較量,勝負已分,請他老人家無須掛心。”
“我會如實轉告。”
華服公子倒也乾脆,抬手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等等,”琴操姑娘卻又叫住他,“我且問你,前日那河洛客商來時,言談間並無異常,聲稱一切皆按計劃而行,可為何此人卻在江州與當地接頭人碰面之後忽然匿身,消失無蹤?”
“你是何意?”
“何意?難道沒有可能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
“不會。據報,江州晉諜目前各項行動一切如常,並未有任何警覺與防範。”
“對那位聯絡人的背景,你們曾做過調查嗎?”
“對此人,此前確無更多瞭解。”
華服公子稍稍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原以為,自當他在酆城現身,你便應派人跟蹤。卻沒想直到薈月樓再次出現,這期間居然沒有任何人知其行蹤所在。連他如何去的江州城,如今追問起來也沒一個說得清楚。這,大概不是我的過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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