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兮說完便轉身走了。
看著她離去時落寞的背影,宇馨咬著被子,心有不忍狀!
翌日,皇宮傳來聖旨,皇帝讓葉靈兮進宮見駕。
接到這個聖旨,靈兮心裡很驚訝,可當時穆寒清不在家中,她也不知與誰去商量才好,加上那文公公守著緊等著她要一起入宮,靈兮沒了辦法,只得先同文公公一起入宮。
一路上,文公公都用冰刀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靈兮,靈兮假意不知,卻如坐針氈,恨不能快些到達皇宮。
在爬長長的殿前階梯時,文公公站在上面一層,靜靜的看著靈兮,陰陽怪氣的說:“七王妃好手段,談笑之間,煮個茶便能殺了端河王爺全家,不知王妃可見過端河王爺家的小主子,水靈靈的小郡主與小世子,咔嚓一聲,腦袋便被砍下來了。”
文公公形容得無比血腥,靈兮聽得只覺得心頭一顫。
“等等,公公!”靈兮叫住欲走的文公公,淡聲道:“那日回去之後,我便高燒不退,醒來之後便忘記了那日發生的所有事情,您能與我說說,我是怎樣在談笑之間,便能殺了端河王爺全家的麼?”
哼!
文公公恨聲道:“遲早有一天,你會到陰曹地府去,讓那些枉死的人,一個個講訴你的罪惡的。”
文公公說罷,便再也不看靈兮一眼。
“公公說些如此沒有根據的話,卻要我相信,這有些為難我了吧?”靈兮冷聲道。
文公公沒看靈兮,只沿階而上。
靈兮神思恍惚的走上大殿,在文公公“友善”的提示下,她才回過神來,跪在地上斂袖給皇帝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看了靈兮一眼,淡聲道:“朕聽老七說那日你回去之後便重病不起,可好了些?”
“多謝陛下關心,靈兮這身子骨也就這樣了,好不了也死不了!”靈兮如實相告。
皇帝哼笑了一聲,不在意的說:“人家都說醫者不自醫,你這身子骨不好,最好還是讓太醫調理一二。”
“靈兮運氣好,一直得周老先生幫忙調理著,若不然,哪裡還有福氣來見陛下?”靈兮笑著說。
聽到周老先生的名字,皇帝的神色閃了閃,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沉默許久之後,他忽然開口說:“朕甚是想念你煮的初雪茶,那日應了你的要求,也留了初雪在冰窖中,今日你便再為朕烹煮一次初雪茶吧!”
我,煮茶了麼?
一段模糊的記憶在靈兮腦子裡面一閃而過!
“好!”靈兮依言坐到茶桌邊上,先淨了手之後,才將早已放在案上的初雪新增到銅壺裡面,而後用蒲扇輕輕的扇著風。
皇帝斜靠在龍椅上,靜靜的注視著靈兮,許久之後方才開口問:“朕聽聞,你是上清師太的徒弟,可對?”
“是的,靈兮少時有幸得上清師太眷顧,跟著她學了幾年醫術。”說起上清師太,靈兮現在的感情很複雜。
聽了靈兮的話,皇帝的臉色比靈兮的感情更加複雜。
他把玩著手裡的一枚玉佩,淡聲說:“這些年,卻不知她過得怎樣?”
“誰?”靈兮有片刻失神,竟搞不懂皇帝的那個她指的是誰,後來後知後覺之後,連忙低頭告罪:“陛下,靈兮只是驚訝……”
“沒關係,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陳年舊事了,那時的她還只是個小姑娘,性子活潑開朗,但那股子聰明伶俐的勁,卻與你一樣,靈動處似山中精怪,恬靜時如畫中美景。”說起往事,皇帝彷彿很眷念。
但是靈兮心中,確實驚訝了一把。
依照皇帝現在的情緒來看,他與上清師太之間,定是發生過感情糾葛,可靈兮在上清師太門下這些年,卻從未聽聞過任何關於師太的感情傳聞。
在靈兮眼中,師父就像空谷幽蘭,不食人間煙火,與皇帝口中那活潑可愛的女子,根本就無法重合在一處。
“師父她素來淡雅,作為徒弟,靈兮卻是從未聽她提起,原來她與陛下竟是舊相識。”靈兮有意試探。
作為帝王,玄德皇帝這一生最擅操縱權術,自然能看出靈兮有意套他的話,可既然將靈兮請來了,那皇帝便已經做好了要和盤托出的打算,自然也不會戳穿靈兮。
“想來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與我有關的事情了吧!”皇帝用的是“我”字,顯然對上清師太的感情也是不一般。
靈兮不知如何安慰皇帝,只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陛下這些年也從不曾去打擾師父,想必也是憐惜她體諒她不是麼?”
若不然以他作為皇帝是權勢,即便是綁,他也能逼著上清師太成為他後宮之中的一個佳麗。
正因為不捨,所以他才放縱師父,即便大家都身處盛京,也能忍住思念幾十年不想見。
“她若是也能這樣懂我便好了!”皇帝笑得很苦澀。
靈兮見他感傷,便大著膽子祈求:“陛下如此一說,靈兮更加好奇陛下與師父過往的故事了,您能同靈兮講講麼?”
言落,靈兮將初雪茶俸給皇帝。
皇帝淺淺的啜了一口茶,而後陷入回憶。
二十五年前。
那時的玄德皇帝還是個年輕的帝王,他雖然醉心權勢,但還是貪玩,常常在處理完政事之後,便出宮去散心。
那年春天,城外的杏花村杏花綻放,層巒疊翠美如仙境。
玄德皇帝躲開了侍衛與太監,獨自一人去了杏花村,卻沒想到,竟偶遇了當時的上清。
那時的上清還是一個普通女子,她穿著一身碧衣,獨自佇立在繁花之中,玄德皇帝的忽然闖入,驚擾了她,她回過頭來時,眼角尚掛著淚痕。
但那一眼,對玄德而言,便是萬年。
“姑娘這是……”玄德走上前去,問候了上清。
上清如受驚的小鹿,連忙躲在花叢之中去,將淚痕擦乾之後,深深的看了玄德皇帝一眼,便逃走了。
玄德追著上清而去,見她走進了一家農家,便將那家地址記在心裡,翌日又去了。
這次玄德去時,上清正在河邊浣洗衣物,玄德也不打擾,就這樣痴痴的看著上清,一站就是一個上午。
上清知道玄德在看她,所以洗完衣服回家時,她看了玄德一眼,便疾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可因為慌亂,她竟一腳踩空,眼看著就要跌倒,玄德連忙跑過來,一把摟住上清,讓她免於跌倒在泥地上。
兩人因此而相識。
熟稔之後,上清告訴玄德皇帝:“我不是寒食人,我來到這裡,是想尋找我的少主。”
“少主?你的少主是誰,長什麼樣,或許我可以幫助你!”皇帝一心想要取悅美人,自然想幫助他。
可上清卻搖頭說:“我都查不到她的訊息,更何況是你?”
“或許,我有這個能力!”玄德沒有告訴上清他的身份,所以上清不知道玄德的本事。
上清經不住,便開口說:“我家少主長得十分美麗,醫術十分高超,她的名字叫芸娘……”
芸娘?
靈兮心裡一動,但卻不動聲色,只給皇帝添了一杯茶,繼續聽他說。
為了幫上清找那個叫芸孃的人,玄德皇帝動用了他的影衛,可是那傳說中的芸娘卻像不存在一樣,他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
轉眼間又過了一年,上清寄居的那家人……那家混蛋!他家兒子竟打上清的主意,他強迫上清嫁給他。
與玄德見面時,上清傷心的說:“我不知少主為何要迷戀人間,明明我們在山中過的那樣幸福,人間的人都是壞人。”
“你跟我走吧,我會照顧你的。”玄德皇帝不想上清難過,所以想帶走上清。
上清卻搖頭說:“我們那裡的人,受人恩惠須得報答,要不然要折損陽壽,你放心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
可是玄德皇帝沒想到的是,當晚就出事了。
上清回去之後,那家人便騙上清去房間,將她鎖在房中,後來有人出現救了上清。
那家的兒子目睹了那人救人的過程,當即便瘋了。
他的尖叫聲,驚動了村裡人,村裡人都得見那女子離開時的樣子,都說那人是狐仙,因為村裡的人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人,她比上清還要漂亮。
那仙女一樣的女人,救了上清之後,便離開了。
恰巧那時候,村裡來了一個道士,他取出了那家兒子的記憶,讓他忘記了上清,並將上清帶走。
可那家兒子很快就死了。
玄德再見到上清時,已經是三個月後,上清撲倒在玄德懷裡,哭著求玄德帶她走。
玄德自然求之不得,當即帶著上清去了皇宮,可到了皇宮之後,上清才知道玄德是皇帝,她說皇帝欺騙自己,不告訴她他是皇帝。
那時玄德少年氣盛,便與上清爭吵起來。
上清怒極了,用匕首抵著自己的脖子,恨聲要挾玄德:“放我走!”
“為什麼,你明明也喜歡我,難道就因為我是皇帝,便不能跟我在一起麼?”玄德皇帝性子也倔強,聽了上清的話,就非要上清給他一個交代。
上清是有苦衷,但是卻始終不肯明說,只對皇帝說:“你非要逼我,那我死在這裡。”
“你別!”玄德皇帝心裡不捨,最終還是放了上清離開。
臨走前,上清語重心長的對玄德皇帝說:“我來自靈山,若不想國破家亡,便離我遠些。”
玄德驚懼的後退了一步,為了江山,最終還是沒有再去找過她!
說完往事,玄德忽然揪著胸口,一臉疼痛難忍的模樣。
靈兮見狀,連忙扶著皇帝,將他平放在地上,從暗袋中取了一粒藥丸給皇帝服用。
“陛下,您好些了麼?”靈兮關切的問。
玄德看了靈兮一眼,長嘆一聲道:“我終究還是為了我的江山,捨棄了我的美人。”
“陛下您別這樣想,師父她那樣一個自由於心的人,即便陛下不放手,她也會離開的,皇宮裡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靈兮安慰皇帝,可她的心裡卻已經驚濤駭浪。
皇帝苦笑一聲,對靈兮說:“你扶朕起來!”
靈兮將皇帝扶起來後,皇帝又說:“罷了,都是些陳年往事,過去了,不想了,只要她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靈兮無言,第一次聽見關於母親的事情,她的心裡已是驚濤駭浪。
皇帝見靈兮有些心不在焉,便問:“你與你師父是如何結緣的?”
“六年前,靈兮外出受了些傷,巧遇師父並被她救助,她聽了我的遭遇之後,很是同情,便讓我與她學醫,說雖不能讓我大富大貴,但是至少能保證我不被餓死。”說起往事,靈兮心裡已經沒了當初的慶幸,若真如皇帝所言,那師父出現,便是必然,不是偶然。
皇帝深深的睨了靈兮一眼,試探道:“朕第一次看見你,便覺得你像靈山的人。”
他的懷疑,讓靈兮一愣。
若她告訴皇帝,自己是芸孃的女兒,那皇帝是不是就會逼著他們和離,讓靈兮離開七王府?
離開!
她離得開麼?
靈兮心裡百轉千回,走是她的願望,可她能走得出去麼?
“怎麼,朕的話很難回答麼?”皇帝冷聲問。
靈兮顫了一下,連忙斂袖跪在地上,咬了咬牙後,對皇帝說:“陛下……”
“七皇子求見!”
就在靈兮欲和盤托出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唱喏聲,竟是穆寒清來了。
靈兮看向皇帝,柔聲說:“陛下抬愛了,我不是什麼靈山人,我自小無依無靠,從未聽說過靈山,若我真是靈山人,那師父卻為何從不與我說?”
呵呵!
“也是,以她的性子,若你是靈山人,她早帶你走了!”皇帝的話剛說完,穆寒清便走了進來。
靈兮回過頭去,剛好看見穆寒清逆著光走進來,呼呼的風夾著雪粒子飛了進來。
“殿下!”靈兮顧不得皇帝在場,提起裙襬飛快的朝穆寒清跑去。
穆寒清一把扣住衝上來的靈兮的腰,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樣熱情,眼裡雖有疑惑,但在皇帝面前,他還是剋制著,用寵溺的語氣說道:“也不怕父皇笑話?”
呃!
靈兮面色一紅,低著頭想要退開,可穆寒清卻不給她機會,圈著她朝皇帝走來。
“父皇,兒臣來接靈兮回府。”他淡聲說著。
皇帝淡淡的睨了穆寒清一眼,笑罵道:“臭小子,兒媳婦來見朕一面,你都捨不得?”
“她比兒臣更捨不得!”穆寒清似笑非笑的看著靈兮。
靈兮的頭已經低到底,再低下去,就低到塵埃裡面了。
她真是……丟臉死了。
“罷了罷了,今日朕也乏了,你們就回去吧!”皇帝心有慼慼然,看著兒子與兒媳婦成雙成對固然好,可對剛剛還陷入回憶裡的他自己而言,看到他們恩恩愛愛的樣子,心裡難免遺憾。
“多謝父皇!”穆寒清與靈兮行禮之後,便躬身退出大殿。
一走出皇宮,穆寒清就問:“他有沒有為難你?”
皇帝的話在靈兮心裡過了一遍,她沉吟了片刻才說:“陛下不過就是想念我煮的初雪茶,讓我來烹茶給他喝而已,怎麼會為難我?”
“那你迫不及待的投入我懷抱之中?”在穆寒清看來,能讓靈兮放下矜持,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靈兮的眼神閃了閃,適才的決定,差一點就讓她與穆寒清分別,要不是穆寒清的出現,或許現在……
其實二姐說得對,她自己把自己捆綁在穆寒清身邊了,即便給她自由,她的心也永遠不能真正的自由。
“我只是沒想到殿下會來!”靈兮拒不承認自己在那一刻,確實很期待被他抱在懷中。
穆寒清不動聲色的看了靈兮兩眼,在心裡腹誹道:“葉靈兮,你也會跟我耍心眼了,很好!”
兩人回到府中,剛走進得月閣,便看見葉景依與春桃站在風雪之中等著。
靈兮閃了閃神,總覺得這葉景依訊息太過靈通。
“殿下,妾身有事想通殿下說,求殿下移步!”葉景依一見到穆寒清便撲了上來。
靈兮已經很習慣她目中無人的舉動,不在意的越過他們,回了自己的房間。
靈兮一進門,香芹便迎上來將靈兮的狐裘取下來,還罵罵咧咧的說:“大小姐真是不要臉到極致了,每次都這樣守在門口,就是不想讓小姐與殿下獨處。”
“多嘴!”靈兮制止茴香,然後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便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皇帝說師父是靈山的人,可這靈山是什麼地方?為何她從未聽人提起過靈山?
母親是靈山的少主,那也就是說,靈兮也是來自靈山,可母親失蹤之後,師父卻為何沒離開這裡?
是為了皇帝,還是為了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靈兮心思紛亂。
她好像看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抓住。
靈山的人不能與皇族的人結親,那作為肱骨重臣的父親,又是怎麼娶到母親的?
還有穆寒清,他到底知道多少?
靈兮總覺得,他在這件事情上,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可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