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櫻不甚在意他的態度,待眾人齊齊退出去之後,才施施然上前。
“怎麼?在南疆做慣了聖女,如今回來便覺得自己真成了神僕了麼?”
江陽郡王眯著眼,語氣透著十足的不悅。
方才長街上那一幕他已經知悉了,不想他費盡力氣救回來的命,人家竟然一心想著去送死?
“郡王何出此言?”
白櫻眉眼帶笑,溫柔的聲音險些讓人以為新樂這章純真的笑臉。
“嘖嘖!你在我面前就別裝了吧,落櫻公主不是寫信給秦王殿下敘過舊了麼?不知這次又打算利用本郡王到幾時,然後再一腳踢開呢?”
江陽心裡十分清楚,這女子是沼澤中最歹毒的蛇,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反咬你一口!
“你知道了……”
白櫻微怔,卻沒有要掩飾的意思,走到江陽身旁蹲下,一如從前那段時光,她還將他當做兄長。
“你覺得本郡王會蠢到放任你去了南疆這麼些年,又這般輕而易舉的回來?”
江陽郡王眯著眼,濃墨重彩的臉上看不清神色,心底卻莫名想笑。
難不成她還以為憑著她這張臉,蕭琛便能乖乖就範麼?
落櫻啊落櫻,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你做那些事,早已經紙包不住火了?
“郡王向來是謹慎之人,咱們既是盟友,便該信任彼此才是,你我目標一致,是盟友呢。”
白影揚起臉,夕陽餘暉映照下看著看上去極美。
“哼!盟友。”
江陽郡王冷笑,懶得再多看一眼她那張臉。
對這麼個為達目的不惜手段肯犧牲一切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的女子,哪有什麼信任可言?
他是荒唐,可他不瞎!
“不是嗎?”
白櫻輕笑,並不在意他嘲諷的神色,將一個黑玉瓶遞了過去,“瞧,你要的東西,我一直都記著呢。”
江陽郡王收了瓶子,看都沒看便揣進了袖袋中,臉色卻沒有半點兒改觀,“今日見到季家小子了?”
“嗯。”
白櫻挑了下眉,眉眼透出幾分罕見的溫柔來。
“他移情別戀了呢!”
江陽郡王忽然站起身來,七彩的袍子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如同一隻彩色的鳳凰,展翅欲飛。
“……”
白櫻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夕陽下那張絕美的臉漸漸乾枯收縮,顯出另外一幅面孔。
“瞧瞧,現在這樣子瞧著順眼多了,落櫻公主何必對前塵往事放不下呢?”
江陽郡王拽開她臉上的面紗,欣賞著上面縱橫交錯的疤痕,一道又一道深如溝壑的新舊痕跡,看得人觸目驚心。
“你胡說!他不可能變心的,絕不可能!”
嘶啞衰老的聲音,像是被火燒過般粗啞,再加上那張可怕的臉,如同地獄裡的索命惡鬼活過來了。
“哦?落櫻公主憑什麼認為永寧侯世子不會變心呢?想看毀約殿前求娶當眾打架這等事,若不是真心喜歡又有誰做的出來?”
江陽郡王滿意的勾起唇角,欣賞著鬼面公主的歇斯底里,陰霾的心情忽然變好了。
“不、不可能……”
白櫻一步步後退,彷彿江陽才是那個魔鬼,直至退到湖邊,一腳踏空才驚覺自己已唔退路。
猛地回首,看到湖中倒影出來那張臉,她的美好幻想再次崩塌。
“啊——啊!啊!啊!”
“嘖!所以呀,當初你何必跑得那般快呢?我不是沒告訴過你那人不懷好意,可你偏偏不聽呀!”
江陽郡王揚起魚竿,及時遞到她身邊,抬手輕飄飄將人往岸上一帶。
“你這個惡魔!你是魔鬼!你才是最可怕的魔鬼!”
歇斯底里的吼聲聽上去像極了山野中的異獸,面目全非的鬼面公主陷入了癲狂狀態,諾大的別院中卻無人前來,甚至聽不到旁的聲音。
“是你將自己的容貌交易給了魔鬼,如今倒來怪我麼?早知道便讓你留在那深潭之中,當魚餌算了!”
江陽郡王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下七彩的袍子,轉身離開了。
“不!你別走別走!江陽哥哥,你對我最好了,別扔下我!”
意識到他要離開,白櫻忽然瘋狂地追上去,用力往前一撲,抓住了他的衣襬,她用力往前爬了幾步,直至死死的抱住江陽的皂靴,才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我對你好麼?我不覺得。”
江陽郡王嫌惡的抬腳,踢了幾下卻沒能將人踢開,反而被抱的更死。
“江陽哥哥對落櫻最好了,別人欺負我的時候都是你替我打跑他們的……”
白櫻死死扣住雙臂,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消失了,這三年她無時無刻不再後悔當初做的決定,是她太蠢才會這般相信別人,將自己搞成了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
“呵呵!晚了呢,落櫻。”
江陽郡王蹲下,妖嬈的眸子盯著她那張可憐又噁心的臉,一點一點用力掰開了她摳進肉裡的手指。
說完,他便出了院子,對身後那個渾身泥濘的白色身影棄如敝履。
“晚了嗎?”
半晌,地上的人緩緩抬起臉,猙獰的面目比剛才更甚,雙眼暴突盯著遠處。
七日後。
店鋪預約生意爆滿,加班加點趕工。
一連七日南瑾瑜都沒能好好休息過半天,今天終於完工了,到了見證奇蹟的時刻。
南瑾瑜起了個大早,準備到店裡去盯梢。
店裡裝潢前幾日便完成了,如今就剩下鋪貨陳設的工作要做,這恰好是極其考驗人的。
“大小姐,四小姐來了。”
綠梢立在門口,說話間南錦汐已經走了進來。
這些日子四小姐時常過來這邊,有什麼事情小姐也沒刻意瞞她,後來四小姐見小姐忙不過來,便過來幫忙了。
“都準備好了,咱們走吧。”
南瑾瑜拉起南錦汐往外走,今日是選秀的日子,辰時未到便聽見北邊的牡丹苑放了鞭炮,南琯琯約莫已經進宮去了。
“大姐姐,我今日一早便覺得左眼眼皮跳個不停,今日是不是會有什麼禍事發生?”
南錦汐沒精打采道,乖巧的跟在南瑾瑜身後,活像只小貓咪。
“呸呸呸!小姐您這說的什麼話!今日可是一品軒的大日子,哪裡會有禍事?”
綠梢連忙否認,那模樣比誰都著急。
“是是是,約莫是昨晚沒睡好胡思亂想了。”
南錦汐吐了下舌頭,上了馬車,不再提她眼皮子跳的事兒。
這些日子她往大姐姐這兒跑得勤,四姨娘倒也沒說她什麼,只有一日忽然說了句親姐弟不能相認著實可惜的胡話,聽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南瑾瑜靠在車窗邊,整個人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神色懨懨的。
一連十日,那個妖孽都沒在她眼前出現過,一次都沒有!
“姑娘,您是不是乏了?”
青衣有些心疼,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雖說七日前首領捱了罰,可是主子也沒親自過來解釋下。就連夜白那小子都是隻是偶爾晃一圈便走,那張臉滿臉都寫著做賊心虛。
“嗯。”
南瑾瑜隨口道,視線停在窗外,卻沒有聚焦到某個物體上。
去店中必經朱雀大街之後,才能經過小巷進入永寧街,南瑾瑜他們的馬車剛到岔路口,前面的主街便被人堵得水洩不通,別說馬車過去了,連走路都很難擠過去。
“小姐,堵上了。”
綠梢伸著腦袋四處張望,忽然看見之前見過的熟悉儀仗,華麗的珠玉簾子在風中迴響,不同的卻是這護衛的鐵騎變成了禁軍,再看前面,瞬間瞪大了眼。
“是麼?什麼事兒竟然……”
南瑾瑜順著綠梢的視線看過去,只見華麗的聖女儀仗前,是一輛無比熟悉的馬車。
“這是……秦王府的馬車?”
青衣咬唇,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夜白那小子昨兒夜裡還跟她說最近王府會有好訊息呢,敢情這死小子口中的好訊息便是這個?
“不,這是秦王的馬車。”
南瑾瑜垂下眼瞼,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她這是怎麼了,明明好不容易不用面對那個妖孽,怎的竟然還不習慣了?
“就算是秦王府的馬車也不一定是秦王殿下的車駕吧?”
綠梢小聲道,小臉惆悵得能擰出水來。
心知她們都擔心自己難過,南瑾瑜微微笑了下,若無其事道,“別人的事兒咱們哪兒能管的著呢?管好自個兒吧。”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慌亂的馬蹄聲。
一匹快馬從對面的巷子飛奔而出,越過護衛的侍衛,直接攔住了前面的車駕。
“秦王殿下可是在車裡?”
紅衣獵獵,鮮衣怒馬,來人正是沈月茹。
這相似的情節,似乎在南瑾瑜剛回燕京的那日發生過,只不過如今他們已經形同陌路,而那南疆聖女取代了她的位置。
“郡主希望我怎麼回你?”
夜白笑嘻嘻答道,那神色顯然已經給了她確定的答案。
“琛哥哥!南陽找你有話要說。”
沈月茹說完隨即調轉馬頭,跟著車駕一道前行,以表示她今日不打算鬧事。
“何事?”
馬車裡傳出幽涼的聲音,低沉透著幾分倦怠。
“今日選秀出了些小狀況,南陽來傳太后娘娘口諭,請聖女返回沈家別院候旨,無詔不得入宮!”
沈月茹說的極鄭重,語氣卻輕飄飄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蕭琛身上。
“遵太后懿旨,返回沈家別院。”
幽涼的聲音響起,整個車隊停住,原地一百百十度調了個方向。
有侍衛上前通傳旨意,隨即便聽到前面的馬車傳來清脆的女子聲音,帶著甜甜的笑意,“臣女遵太后娘娘懿旨!”
“琛哥哥!你的任務完成了,是否可以聽我說幾句話?”
沈月茹不依不饒,抓緊一切機會為自己爭取。
反正太后她老人家寵著自己,只要陛還沒下旨指婚,她便還有機會。
“沒工夫。”
蕭琛拒絕的直接了當,絲毫沒有要給她說話機會的想法。
這才十日,他的蠱毒便已經發作過四五次了,剩下的十日不知道該如何熬過去……
“你不聽我也要說!”
沈月茹怒道,美豔的臉上泛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羞。
“隨你。”
蕭琛心情很糟,夜白這些日子去南府的次數不多,每每去看到南瑾瑜都是心情很差的模樣,據說她身邊的小婢女們都認為自家主子被辜負了,連帶著對夜白都恨得咬牙切齒。
“陛下若真將南瑾瑜指婚與你,我便去求太后娘娘將我指給你做側妃!只要她南瑾瑜敢要這個王妃之位,我便是做妾也要與她爭上一爭,否則我咽不下這口氣!”
沈月茹說完,整條街都安靜了,沸騰的人群都震驚於這等宮闈秘辛之事,壓根兒沒人去關心南疆聖女的華麗馬車。
“郡主多慮了,我不會嫁的。”
南瑾瑜忽然出聲,看著近在眼前的沈月茹,面上的笑容終究還是消失得一乾二淨。
她這還沒嫁呢便有人來與她爭著做妾了,傻人有沒有傻福她不知道,但是人傻容易被騙是真的!
馬車中的蕭琛面色微頓,下一秒身影已經閃到了南瑾瑜面前,“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嫁的。”
南瑾瑜強忍住心底想尖叫的壓抑感,面無表情道。
“本郡主需要你讓了麼?”
沈月茹打馬上前,手中的鞭子忽然朝南瑾瑜捲過來,金絲軟鞭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變成了實心的兵器。
“我讓你便是你的麼?”
南瑾瑜凝眉,憋了許多天的怒火一次性爆發出來,抬手的瞬間卻被身邊的人往懷裡一帶,爆裂的聲音過後,軟金鞭直接將小馬車劈掉了三分之一。
“南陽!你瘋了嗎?”
蕭琛帶著南瑾瑜飛身躍起,順帶點了她的周身幾處大穴。
掙扎未果的南瑾瑜瞬間不能動彈,像個小寵物般乖巧的窩在主人懷中,怒氣卻噌噌往頭頂上竄。
這妖孽莫不是大男子主義慣了,整日只知道他自個兒?
別說王妃她不稀罕做,就算讓她當皇后她也不願意!
“是!我瘋了!我妒忌瘋了!”
沈月茹紅著眼,看向被他護在懷中的南瑾瑜。
這丫頭何德何能竟然入得了琛哥哥的眼?
原以為當年的落櫻公主不在了,她便只能慢慢等到他忘記的那一日,不想他只是對自己沒有心罷了!
“你這般鬧,大可不必。”
南瑾瑜忽然覺得倦怠,微微閉上了眼。
人家的初戀情人還活著,那可是先貴妃娘娘名正言順指過婚的兒媳婦,沈月茹何必揪著自己不放?
“你別得意!總有他護不住你那一日!”
沈月茹厲聲道,將南瑾瑜的勸誡當成了挑釁。
“郡主這智商……真的不合適。”
南瑾瑜嘆了口氣,懶得在與她爭辯,因為無論她說什麼,對方都只會講壇的話當做是正面的挑釁。
“你敢罵我?你竟然罵我?”
沈月茹瞬間暴躁了,前些日子錦瑟來找她是,提過秦王殿下去國公府之事,她當時哈天真的以為秦王殿下定看不上南瑾瑜,不想是她大意了!
“郡主有生氣的功夫,不若打聽點兒別的?比如落櫻公主。”
南瑾瑜笑道,反正她目前是從不破這穴道,可是他總不能不然自己說話吧?
蕭琛忽然低下頭,卻看不清南瑾瑜的神色,心底莫名“咯噔”一下。
“落櫻公主?”
沈月茹怔然,難以置信的看了南瑾瑜一眼,見她無聲的用口型描繪出三個字。
她、活、著!
“話已至此,郡主回吧,改明兒又該出名了。”
南瑾瑜垂下眼瞼,不管蕭琛用什麼見鬼的眼神看著她,她都不想多說什麼。
常言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她與蕭琛完了!
果然,當沈月茹看到她口型之後,暴虐的神色忽然變得呆滯起來,前後一共幾秒鐘,她便收了鞭子轉身離去,像身後有鬼在追她。
“秦王殿下,現在可以放開臣女了麼?”
南瑾瑜面無表情道,心底的怒火終究還是壓不住。
明明他已經得了那個人的訊息,為何還表現得對她這般關心?
哦,她怎麼給忘了,自己是這妖孽的藥引子呀!
“惹了事兒就想開溜?”
蕭琛睨她一眼,將人往肩上一拋,慢條斯理的走回馬車。
“你幹什麼?你放我下來!你給我放下聽見沒!”
南瑾瑜怒了,咆哮的聲音大概是因為整個人是倒掛在著的,竟顯出了平日沒有嬌軟之態。
“沒。”
簡明扼要的一個字,算作是回了她的話,卻沒有半點兒意義。
這隻野狐狸的腦子只怕是真的有問題,道聽途說的事情她深信不疑,自己親口對她說的話,她當做耳旁風?
青衣綠梢幾個頓時傻眼了,既不敢跑著跟上去又沒辦法幫忙,只能眼睜睜看著南瑾瑜被蕭琛帶上了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