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顏芷的語氣裡藏了一絲愉悅和揶揄：“喔。”
軒轅傅又有些手癢，但最後，他只是認真地看著她，真誠地道：“放心，我不會負你，更不會背叛，我將會是最結實的後背，最強的臂膀。”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說，每次都說得這樣的情真意切，彷彿生怕她記不住一樣。
顧顏芷卻只是淡淡笑笑，她知道此刻他必定是真心，只是人心太複雜善變，誰能保證永遠呢？所以她寧願不在意，沒有希望，便不會絕望。
“你的身份尊貴，能力也不差，屈居我之下，不覺得委屈？”顧顏芷回頭盯著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軒轅傅搖搖頭：“我不喜歡呆在太高的地方。”
前世今生，他在那個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呆得太久，太膩。如今，他只想尋一段不一樣的人生。
顧顏芷沒有再問，而是繼續往前走。
心裡想著，再沒有比軒轅傅再符合她要求的臂膀，只是，前世，他應該也曾來到京城在，這樣的落魄兇險。
他也碰到了莫柔麼？
怎麼從未聽莫柔提起過他？
莫柔提得最多的是傅玄，他救她於絕命之時，從此死心塌地，一往無悔——
如果連莫柔也沒撿到軒轅傅，他前世會不會就已經死在那個無人問津的村子裡，再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曾經存在過？
顧顏芷蹙眉走了一會兒，已經到了院門口。
軒轅傅正要告辭，顧顏芷忽然道：“小紅應該已經準備了烏雞湯，進去和我一同用些再走。”
軒轅傅聞言，一時有些發懵，從她撿到他開始，從未對他有過半分關心，即便是同他商量婚約的時候，也只是利用。
現在——
她是在關心他的身體？
“怎麼？”顧顏芷見他不動，眉頭微皺，眼底又覆蓋上了寒意，“怕我下毒？”
軒轅傅無奈地抿了抿唇，忙道：“不，就是受之有愧。”
夏夜蟬鳴聲聲，大片的芭蕉，讓露臺上顯出了幾分陰涼。
有流螢飛過硃紅玉潤般的櫻桃，映襯得依在一旁喝湯的少女越發的眉目如畫，臉色緋紅。
在她對面，男人筆直端坐著，手裡捏著和她同款的小碗，在男人的大手裡，這小碗顯得越發的袖珍，好像小孩過家家的碗一般，但他卻喝得認真，鬢角的髮絲也染了一層昏黃的柔光，讓原本可怖的臉彷彿蒙了一層光暈，看不清可怖的疤痕，倒是現出幾分深邃的眉眼。
顧顏芷楞了下，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油然而生。
但當男人似有所感地轉頭，露出猙獰的疤痕，一切熟悉都被撕裂開來。
顧顏芷抿了抿唇：“我可沒有偷看你。”
軒轅傅點頭，正要說他知道。
不想，顧家的這位羅剎般的女子，忽然又來了句：“我是正大光明的看。”
軒轅傅差點一口雞湯噴出來，他心裡莫名一熱，卻含笑垂眸道：“我不好看。”
“確實不好看，”特別耿直的吐槽。
軒轅傅便輕笑起來。
流螢被他的笑聲震動，翻飛而起，在兩人間彷彿搭出一道璀璨的橋。
第二日，當有人將一名寒酸的書生帶進來的時候，軒轅傅正在院子的露臺上——繡花。
一個大男人，慣常拿著刀劍的手，此刻卻執著纖細的繡花針，一針一線的，繡得仔細。
就是——動作很笨拙。
那書生經過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有些欲言又止。
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驚疑不定地被小紅引入了靜香院內，軒轅傅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下，視線掃過青年很是弱雞的臂膀，眼眸淡淡地又回到面前的鴛鴦上來，繼續認真地一針一線走著。
那從容大度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指點江山，點兵佈陣。
顧顏芷看著廊外那高大淡然的男人繡花，唇角勾了勾，隨機肅色，轉向匍匐跪在面前的男子，並未叫他起身。
男子心裡忐忑，只能自己介紹道：“草民是霍家的私生子，名叫霍展亭，想來小姐應該知道。”
據說這顧家的小姐，被自己的那位兄長害得跌下馬，變成了傻子，可他怎麼覺得小姐看起來一點都不傻？
顧顏芷淡淡道：“我並未被摔傻，但你兄弟是真瘸。”
霍展亭微默，眼底震撼難以剋制，但很久很久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再次附身道：“不知道草民能為小姐做點什麼？”
“你能為我做的事情很多，但第一件事情，就是參加今年的科舉，入朝廷為官，放心，我會幫你平步青雲，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扳倒霍家，你可願意？”說完，顧顏芷淡淡地看向霍展亭，似乎篤定他會答應。
霍展亭呼吸一窒，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劇烈的心跳，老實說，當他聽到霍凌飛墜馬，摔斷了腿的時候，也曾懷疑他是被這位顧家的姑娘設計，只是，接著傳來顧顏芷重傷難治，變成了傻子的訊息，他便有些遺憾了。
可原來這姑娘的確不簡單。
想到這裡，他除了驚喜，還莫名的篤定，既然顧顏芷這麼說，那她就一定能做到。
“如果草民真的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那麼霍家的暴行，對皇上的不忠誠，一定會一點點展露在皇上面前。”霍展亭篤定兒堅決地回答道。
又是一陣沉寂。
顧顏芷絕美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霍展亭，我調查過你，知道你的功課很好，雖然自小沒了母親，但很懂得保護自己，就算你嫡母那麼不喜歡你，你也從未被人欺負過，相信你一定能說到做到。”被顧顏芷這麼誇讚，霍展亭罕見地有些臉紅，抿唇笑道：“小姐謬讚了，不過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只有活下去，他才能報母親慘死，妹妹被虐殺的仇！
他的苟活，他的隱忍，都是為了能夠在有一天，將那高高在上，卻冷酷無情的霍家拉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如今，有人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他終於等到。
他用力地閉了下眼睛，睜開時，只剩下堅定和清明。
顧顏芷滿意地點點頭，這也是她一定要先對付霍凌飛的原因，只有先打垮霍凌飛，讓霍家不得不吃啞巴虧，那些被霍家迫害的人，那些恨霍家入骨的人，才會相信她有能力與霍家一戰，才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邊。
顧顏芷想了想道：“我先將你推薦給父親，不久後的萬華誕，你同我們一起進宮面聖，我找機會讓你在聖上面前展露頭角。”
霍展亭心裡驚訝，顧顏芷竟然能耐在皇上面前使計麼？
但他莫名的相信這個氣質沉穩，胸似有無限溝壑的女子，於是，他一點也沒有質疑，而是欣然同意。
顧顏芷也很滿意，這個霍展亭前世就曾做到同霍家平起平坐的地步，要不是因為她的斡旋，當初他可能真的就扳倒霍家。
如今，冤家變成了同盟，不僅僅時霍展亭覺得心安，連顧顏芷也覺得滿意極了。
正這麼想著，忽然霍展亭猶豫了下道：“草民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顧顏芷道：“你說。”
霍展亭忽然看著廊外高大的男人，臉上露出一些糾結的神情，最後道：“那個，我覺得那位公子繡花的姿勢不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要扎到手指。”
顧顏芷有些奇怪地看了霍展亭一眼，霍展亭卻臉上並未露出半分羞恥，躬身道：“您不知道，我對這個有些心得，家裡窮，母親和妹妹都沒了，沒錢買衣裳自然得自己學會縫補。”
說完，霍展亭露出自信的表情，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道：“他的姿勢不好，繡出的花樣也精美不到哪裡去。”
說完，他恭敬地又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顧顏芷的嘴角抽了抽，她從未想過，一個戰神，一個文韜博才的奸佞，她在不知不覺之間，似乎幫助他們點亮了不可思議的能力呢。
軒轅傅在霍展亭離開後，就沒有再用功偷聽裡面的動靜，而是專心對付手上這個鴨子不像鴨子，雞也不像雞的東西。
忽然，身後響起顧顏芷的聲音：“你這繡的是什麼？”
蒙著人皮面具的臉僵硬地抽搐了下，軒轅傅沉聲道：“鴛鴦？”
顧顏芷聞言，又一言難盡地看了半天這翅膀支稜，腳爪扭曲的怪鳥，忍不住一個勁皺眉。
……看來繡花真的比練武難。
走過去握著他拿針的手，她認真教導他繡花的姿勢：“你這樣運針不對，應該這樣，你感受下——”
軒轅傅的嘴角不易覺察的飛快勾了勾：“是。”
男人的手背漸漸有些滾燙，但顧顏芷來不及注意到他的異樣，就被遮著眼睛的小紅打斷：“小，小姐，宋伯爵府那邊過兩天有一場春日宴，請小姐和夫人前往，對了，對方說男賓也請的，讓將——他，一起帶上。”
說完，小紅紅著臉看了軒轅傅一眼。
這男人醜成這樣，小姐怎麼下得了手，這大白天的，就對人家動手動腳。
哎，小姐傻傻的，也不知羞羞。
顧顏芷掃了小紅一眼，淡淡道：“你去開我庫房，找人給我和他做點衣裳。”
“喔，”小紅撇嘴，未來姑爺長得那麼醜，穿什麼都一樣啦，還浪費錢，還花的是小姐的銀子。
此時，軒轅傅也看到了小紅的表情，立刻猜到她想的什麼，唇角再次勾了下：“我的衣服自己買，你的錢給自己買首飾。”
顧顏芷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工作服，你是我下屬，給你買衣服天經地義。”
她其實就是想給他買，不行？
“是。”軒轅傅愉悅地頓了頓，抿抿唇表示同意。
小紅的臉忽然有點紅，其實小姐和姑爺也沒說什麼，怎麼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臉紅紅地領命去了，留下兩個人一個繡花，一個在旁邊看著。
顧顏芷莫名心情很好，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第一次給男人買衣裳，而且也第一次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似乎從重生開始一切都不一樣。
她讓霍凌飛摔下馬以後，情勢更是發展得連她都有些觸不及防，但是，並不討厭，不是麼？
接下來的日子，顧顏芷專心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再出門，她讀書，軒轅傅替她繡嫁衣，兩個人說不出的和諧。
她爹孃知道了這件事情後，還親自給軒轅傅送了很多玉飾和吃食，一看就是因為心虛做的補償。
不是軒轅傅對不起他們的女兒，而是反過來，軒轅傅——太難了。
此時，顧顏芷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書，看向外間，天色已經不早，只留一絲餘暉，將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印在薄薄的窗紙上，他依然保持那個姿勢在飛針走線，連背脊挺立的弧度都不曾變過。
顧顏芷知道這樣的行為看似輕鬆，卻最令人難受，甚至是身心的雙倍折磨，但男人連眼角都沒變過一絲顏色。
他一直就是隱忍沉默的。
前世她有幸聽過他的大名，但從未見過，也想不到那樣名聲顯赫的人，會是這種性格。
他以前——肯定過得並不好。
顧顏芷想著，便一步步走了出來。
彼時，風吹著廊上的繡球花，婆娑起舞，她一身素色白裙，眼底似琉璃，容色絕美。
軒轅傅抬眸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他又看向她的裙裾，裙裾被風吹拂，也像層疊的白色花瓣，柔美得讓人想要採擷。
不過他知道，想採花的那些人，都已經在她的一笑間化作血水了。
他的眉漸漸皺緊，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眼底的猩紅隱現，忽然——
一陣幽香翩然而至。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細軟冰涼的手捏住微微抬起。
對上顧顏芷冷凝的眼眸，軒轅傅的動作一頓，針刺入指間，一滴血落在繡制的牡丹花瓣上。
他緩緩垂眸，卻被命令道：“看著我。”
看著她？
軒轅傅楞了下，這才重新看向顧顏芷。
“你的眼睛睜大點。”
軒轅傅沒有違揹她的命令，一雙眼睛睜開，認真地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顧顏芷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手指忽然用力，一把扼住他的脖子：“你的眼睛怎麼變成綠色的了？”
她記得，這世上，她只見過一個人的眼眸是綠色，那就是傅玄。
傅玄生死未卜，軒轅傅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軒轅傅，這名字倒過來唸，不就是傅玄麼？
她竟然此刻才知道。
“綠色？我不知道。”男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眼底閃爍著不安，但並未反抗她的狙殺舉動。
顧顏芷的臉色變了變，眼神依然凌厲地盯著他臉上的變化。
她受過專門的測謊訓練，此刻又是真的想下殺手，就算真是傅玄，此刻也不可能毫無破綻。
但軒轅傅眼底的疑惑卻那麼的真實。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
因為此刻，軒轅傅眼底的那層綠色已經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
放開他的臉，顧顏芷淡然道：“你最好別騙我，不然，這漂亮眼睛就別想要了。”
聽著顧顏芷淡漠中暗含著殺意的聲音，軒轅傅覺得，自己想的和她想的可能不一樣：“你到底覺得我欺騙你什麼？”
他是騙了她，但是未必是她想的那樣。
“你身份真是樓蘭戰神，而不是我朝的攝政王——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