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昏黃,將窗格的影子裁成細密金線,纏繞在女子垂落的鴉青色髮絲間。
他掀簾而入時,正撞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玄色外衣微攏在肩頭,胭脂紅色中衣未罩之處,羊脂玉肌膚浸潤在溫潤燭光中,她倚著描金花鳥紋的矮榻,腕間白玉鐲子隨著翻動書冊的動作輕響。
案頭青瓷瓶裡斜插著半凋的丹玉茶梅被驚動了嬌骨,花瓣簌簌落在攤開書卷上,她睫毛微動,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察覺到動靜,她抬頭起來,眼角眉梢凝著未褪的書卷氣,眸光流轉間眉梢輕揚,恰似寒潭驚起的漣漪,將滿室殘光攪碎成粼粼波光。
“程中監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
那笑意太過耀眼,晃得程讓低下頭。
“宋祁已出宮查司天臺星象之事。陛下疑心與倚華宮有關,還請娘娘防備,勿要被有心之人陷害。”
話音剛落,燈花爆出脆響,案臺上的燭光搖曳光芒。
她微抬下巴,纖纖玉指托住,挑眉看向他。
“程中監冒著風險深夜前來,就是說這個的?”
程讓以為她不以為然,怕她低估了對手,“宋祁此人,心細如髮,不得不防。”
楊佩寧勾唇,緩緩坐正了身子,“有勞中監前來提醒,本宮知道了。”
語罷,目光又落在了書冊上。
程讓有心還要說什麼,見她失了興致,便也不再多言,悄聲退了下去。
心裡苦惱地想:果然那日拒絕得太乾脆,到底還是惹了這位金尊玉貴的娘娘不高興……
等明仲再出去看的時候,倚華宮大門仍舊緊閉著,那人的影子卻不見了。
只一個隱秘的牆根處,一抹衣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回殿,稟告了此事,亦問出心中疑慮。
“既已為盟友,娘娘為何不將沈觀穹之事告知於他?如此,程中監也不必跑這一趟,宮中禁衛森嚴,萬一被發現……”
“只是盟友而已,資訊全然洩露,只會讓倚華宮頭上多懸一把刀子。”她一心二用,說話的時候手裡翻了一頁,“何況,我也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若出事連個訊息都傳不進來,也太廢物了些。”
明仲聞言頷首,想及陛下的猜忌,難免感到心驚。
“幸而之前娘娘命奴才多長了個心眼,阿束並未直接同沈夫人接觸,而是輾轉幾手。那宋祁再厲害,也要從司天臺監一個個挨著往下查,即便真查到了沈觀穹夫人身上,也無濟於事。”
對此,楊佩寧只有一句:
“小心使得萬年船。”
這是她在後宮摸爬滾打多年積累出來的經驗。
“萬事多算一步,即便出事,也比別人多時候籌謀。”
明仲躬身,“奴才受教。”
楊佩寧給了他一個眼色,“知會底下的人,過幾日陛下要來倚華宮留宿,務必各自做好分內之事,莫要讓陛下不悅。”
只這麼一眼,明仲便心知肚明該做什麼了。
“是。”
……
紫宸殿。
忙活了幾日的宋祁,並未查出司天臺有任何問題,更別提和後宮嬪妃扯上任何關係了。
即便再不甘心,他也只能收拾收拾來紫宸殿彙報。
為了讓陛下知道他並未懈怠差事,他只能將查到的司天臺官員的些許汙點一一呈上。
比如誰娶了好幾房小妾,鬧得家宅不寧;又有誰家教不嚴,惹出私生子這樣的事情來……
這樣的事情每朝每代屢見不鮮,都不是是那麼稀奇的事。
叫崇慶帝詫異的是一個叫沈觀穹的官員。
“給別人看相?!”趙端眉頭都快皺爛了,“司天臺的官員都已經瘋魔到與江湖術士為伍了嗎?!”
他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隨即就是替沈觀穹升起一股子濃濃的羞恥感。
“堂堂大景官員,竟效仿那些神棍!”
宋祁解釋,“倒不是司天臺上下,只沈觀穹一人邀請好友于家中看相。”
“荒謬!”大怒過後,他才沉靜下來,“可有查明緣由?”
“沈觀穹有一女,身患重疾,診治花費之銀甚巨,沈觀穹為生計,便做了此事。他的那些好友去看相後,也會支付銀兩。但沈觀穹每人只取一百文,時日久了,看的人也多。”
說實話,將這件事報上去的時候,宋祁都怕陛下罵他。
官員去給別人看相,這樣的事,聞所未聞。
崇慶帝聽到“身患重疾”時,才有了些許理解,但並不贊同。
“你去,詔令沈觀穹入宮。”
他必得好好斥責一番這官員,真是不像話!
很快,沈觀穹就到了。
正六品的司天臺監丞是沒資格上朝的,故而這是崇慶帝第一回見到此人。
和想象中的圓滑世故、狡黠市儈不同,沈觀穹明明才過不惑之年,鬚髮卻已盡數花白,兩頰微微凹陷,顴骨略顯突出,蒼白的膚色下青筋隱約可見,透著長期熬夜觀測星象的疲憊。
“陛下萬歲金安!”
拱手行禮時,月白色中衣袖口跟著滑落半寸,細密針腳在褪色布料上蜿蜒如溪澗。
原本想為難他一二的崇慶帝冷不丁失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