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父嚥下口中的菜,繼續說:“小時候還跟我父親在村裡住時,村裡有位老太太沒了,那時候辦喪事的規矩多,要請法師來送行,白天法師露了一手,把一個裝著水的碗禁在牆上,我覺得神奇,出殯時法師唸咒我就側著耳朵聽,那咒叫‘十杯勸亡酒’,法師念一句就喝一碗酒,說是有超度亡魂,命令死者安息的效果,第一句是一杯美酒滿滿斟,我勸亡者早動身,莫在家裡挨時辰,閒暇無事去江東,十樹桃花九樹紅...”
“第二句是二杯美酒滿滿篩,亡人一去不回來,前面上了八仙台。八仙台上造美酒,飲下美酒樂開懷......第三句是三杯美酒滿滿篩,亡人哭的淚哀哀,前面到了望鄉臺。望向臺上抬頭望,望見兒孫哭哀哀,回頭就把閆君拜,閻王不放亡回來......”
“我想記住這幾句咒語,拼命往送葬的隊伍前頭擠,直到撞了一個老頭,他聽說我趕著去學咒語,才說那法師就是騙酒喝的雜耍手藝人,真正的咒語是用十方韻唸的,普通人一句都聽不懂。”
我問:“什麼是十方韻?”
“就是道士誦經的腔調,我也不太清楚,那老頭說各地有各地的方言,廣東道士來河北驅邪,河北的亡魂能聽懂他廣東話的咒語麼?所以咒語都是用特定的腔調唸的,十方韻就是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這是十方通用的普通話。”
原來如此。
這樣說來,陳樹能流利的唸誦一連串我們聽不懂卻很有節奏的怪話,想必有真傳承。
我心裡熱烘烘的,不知在騷燥什麼!
吃完飯,陪張雅父母嘮叨一句,看他們抹了陣眼淚。
夜裡十點多,張母收拾張雅的床。
即便相信陳樹的能力,真到了這一步,我心裡那叫一個膩歪,何況他說得不清不楚,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只想著他不會害我,張雅也不會害我,這才硬著頭皮洗漱睡覺。
張雅的遺像擺在正對床尾的寫字檯上,照片中的她巧笑嫣然,眼神靈動,和我在醫院見到的有天差地壤之別,應該用了生前的照片而不是死後拍得遺容。
我躺下後跟她對視了一陣,心裡有些發毛,又下床給她上香,說幾句好話,這才回到床上,鑽進被子裡當鴕鳥。
給陳樹發微信語音,告之我目前的處境。
陳樹語音回覆:“好好睡你的,天亮後自見分曉。”
語音訊息中有些許雜音,好像有人在陳樹旁邊唱歌,但無論我發什麼,他都不回覆了。
我只能安慰自己,哪怕他真去唱歌也比開車溜走強,沒問題的。
睏意襲來,我漸漸睡去。
當然,我沒有關燈。
不知道幾點時,我被一股涼意凍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先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隨後,我看到有個人影,背對我坐在床邊。
我腦袋裡嗡得炸響,本能的想要爬起來,卻無比驚恐的察覺,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哪裡都動不了,說話都不行。
腦中冒出三個字:鬼壓床!
“小霞...小霞...小霞...”
一串飄忽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不知道是否坐在床邊的黑影發出,嘴巴無法出聲,只能拼命喘著粗氣,瞪大眼睛看著它。
“小霞...小霞...小霞...”
“小霞...小霞...小霞...”
就在我聽到七八聲小霞後,這個黑影豁然起身,足不點地,飄似的走了出去。
它離開臥室的那一剎那,消失的力氣驟然回到我的身體,我一軲轆爬起來,從另一邊跳下床,正好看到她走到樓道的身影。
沒有一絲響動,樓道的聲控燈閃了一下。
剎那間的亮光,讓我看到她夜風吹起的長髮下的半張蒼白的側臉。
是張雅。
她真的回來了。
聲控燈熄滅,樓道里陷入黑暗,即便有少許月光,依然失去了張雅的身影。
死寂的黑暗中,我忘記了呼吸。
幾秒後才回過神來,趕忙跑去開燈。
返身在床上找到手機,十二點四十,我一邊給陳樹打電話,一邊去敲主臥的門。
穿戴整齊,根本沒有睡覺卻鑽在臥室裡的張雅父母出來,陳樹則沒有接電話。
張父問:“小劉大夫,怎麼了?”
“我...我...我剛才好像看到張雅了。”
張母的眼淚譁得冒了出來,捂住嘴哽咽兩聲才對我說:“在哪?小雅在哪裡?她走了麼?”說著話,她跑去樓道哭喊:“小雅,你回來,讓媽媽再看你一眼。”
張父將妻子拉回來,關住防盜門,安慰幾句後,對我說:“小劉大夫,小雅她...她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我聽到一個聲音但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重複......”
張父焦急等待的樣子,讓我隱隱察覺到什麼,便問:“叔叔,你怎麼知道張雅跟我說話了?”
“小陳師父說的,他說夜裡小雅一定會回來,但不許我們見她,因為小雅屬於枉死,本身就心有不甘,見到我們會更加不捨得離去,只有你這個曾經救過她的人,既能被小雅親近,又不至於讓她捨不得離去,所以小雅會對你訴說自己的冤情,小陳師父讓我趁你睡著後,開啟臥室的門,再關掉燈,還有...還有你的晚飯裡放了片安眠藥!”
“嗎的!陳樹這孫子!”
我又打電話要狠狠罵他一頓。
張父卻用一雙淚汪汪的老眼望著我,懇求道:“小劉大夫,小雅到底說了什麼?”
不忍苛責白髮送黑髮人的老父親,我只好告訴她:“她說什麼小霞小霞,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張母驚呼道:“張小霞?!難道是張小霞害了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