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氣氛一片冷凝。
張福海公公這個時候來,太子就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什麼回事。
“不是說莊靖鋮和囚車一起走的嗎?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啊……”太子發了怒,猛然將跪在地上手下踹倒在地。
那人倒在地上,卻沒敢吱聲,默默的爬起來重新跪好。
太子粗喘幾聲,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冷笑一聲,道:“這麼多年,還真是被老七騙了個徹底,他那副浪蕩的模樣,真是演得出神入化,連本宮都相信了。”
這麼多年,莊靖鋮一直都表現出玩世不恭,風流浪蕩,無心權勢的模樣。
一身武藝平平,除了輕功,就沒有拿得出手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一趟江南之行,將他多年經營的勢力給毀了,任憑他如何用盡方法,都沒能將他給留在江南。
要說是巧合,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只能說明,莊靖鋮有他所不知道的實力,因為藏得太深,他沒有察覺到罷了。
老七,好,真是好得很。
太子冷笑一聲,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朝著門外而去。
等見到張福海的時候,太子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恢復成那個面帶微笑,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了。
“公公好。”面對張福海這個父皇身邊的心腹,太子很是客氣。
張福海不敢託大,趕忙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
太子免了,兩人一起朝著御書房而去。
太子輕聲道:“父皇忽然召見,可曾說什麼事兒?”
皇上要見他為了何事他自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此舉不過試探張福海的態度罷了。
張福海面色含笑,輕聲道:“皇上不曾說是為了何事,殿下到了自會知曉。”
尖細的嗓音,即便是壓低也帶著幾分刺耳。
尤其,張福海一副誓死效忠皇上的模樣,更讓太子心裡不舒服。
這意味著他無法拉攏張福海。
須知,張福海作為皇上的貼身太監總管,若是能夠拉攏他,對將來之事,恐怕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張福海不肯透露,太子也不多問,不一會兒便進了御書房。
太子恭恭敬敬的朝著皇上請安,而後才對著莊靖鋮笑道:“七弟回來了?怎麼也沒有提前知會一聲,好叫兄弟們都給你接風洗塵。”
莊靖鋮輕笑一聲,道:“不敢勞煩太子,我怕太子的禮太重,我接不住。”
太子恨不得殺了他,要是給他接風洗塵,迎接他的,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
太子淡淡一笑,這才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皇上,“父皇突然召見兒臣,不知有何事吩咐?”
皇上神色冷漠,將手中的賬本直接丟到太子的面前,淡淡道:“你還有臉問朕,自己看。”
一副壓根不想和他多說的模樣。
太子很不想去碰地上的東西,但卻只能表現如常的伸手去拿。
開啟翻了翻,裡頭記錄的東西讓他手一顫,險些驚撥出聲。
不敢遲疑,太子直接跪在地上,高呼道:“父皇,兒臣冤枉啊,還請父皇明察。”
皇上面無表情,也不開口,只是冷淡的看著下首跪著的太子。
太子噤若寒蟬,根本不敢說話。
說多錯多的道理,他懂。
好一會兒之後,皇上才淡淡道:“你既說你是冤枉的,那你給朕解釋解釋,這賬本是怎麼回事。”
“當初兒臣見南梔頗有能力,便動了愛才之心,對南梔確實有提攜之恩,後來他當上了沆州知府,感念兒臣的恩情,也確實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兒臣送禮。但是絕對沒有賬本上說的那麼多,更不曾動過朝廷給沆州修葺堤壩的銀兩,那可是民生之本,兒臣萬不敢動,還請父皇明察。”太子以首叩地,字字懇切。
太子知道,他不可能將所有的罪名都推掉,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完全推掉,他認一部分,不認一部分,這樣虛虛實實的,方能讓疑心的父皇相信他是無辜的。
果然,太子的話讓皇上略微沉吟,好半晌沒有說話。
莊靖鋮也沒有想過能憑藉一個賬本就扳倒太子,所以好整以暇的說:“父皇,這南梔膽大包天是走不了的了,至於太子殿下,在事實沒有查清楚的時候,還是不要輕下定論才好。”
莊靖鋮這話,讓皇上和太子同時看他,眼中都有著驚訝。
按理說,莊靖鋮應該恨不得太子去死才是,可是卻又在這個關頭幫太子說話,而不是釘死他,著實讓人驚訝。
太子眼中神色閃爍,不知道莊靖鋮在搞什麼鬼。
皇上忽而道:“老七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好。”
幾乎在皇上話音落下的瞬間,莊靖鋮心裡警鈴大作。
皇上這話,幾乎將他置於風暴的中心。
這樣帶著詢問的話語太過平和,甚至帶著幾分欣賞的意思,讓人摸不清皇上的態度。
畢竟他一直都是厭惡莊靖鋮的,如今卻用這樣有些欣賞的態度對他,難免讓人有想要重用他的意思。
便是不用移動眼睛,莊靖鋮也能夠感覺到太子警惕的目光。
莊靖鋮氣定神閒,道:“事關太子,乃大事,還是請父皇做主吧,兒臣說的不能作數的。”
皇上深深的看了莊靖鋮一眼,並沒有追問,而是淡淡道:“如你所言,此事涉及太子,事關重大,便等南梔一行人押送回京,由朕親自審問之後,再做定奪。不過既然有賬本存在,此事也不會空穴來風,在事情未曾查清楚之前,太子禁足東宮,暫時不要四處走動。”
“是,兒臣遵命。”太子平靜的應道。
這個處罰針對這件事情來說,已經算是很輕的了,看來父皇的心還是偏著他的。太子想著,心裡冷冷一笑。
“父皇英明。”莊靖鋮同樣稱頌道。
皇上像是很疲憊似的,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莊靖鋮和太子同時行禮,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重新迴歸陽光下,那種面對想要親近卻無法親近的至親之人的感覺淡了不少,莊靖鋮嘴角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太子面上沒有半分異色和不悅,對著莊靖鋮笑道:“此番還真是要多謝七弟了,將沆州這些藏汙納垢的官員給一網打盡帶回了京,否則本宮不知要替他們背鍋背到什麼時候。”
“太子嚴重了,我也不過是意外之下,偶有所獲而已。”莊靖鋮撇了撇嘴,道:“相比這麼麻煩事,我還是更願意去花柳巷,抱上一個喜歡的姑娘,共度良宵。”
莊靖鋮笑得肆意,但是太子卻不會再被他這副模樣給騙了,淡淡道:“七弟既然有驚世之才,又何必這般藏拙,咱們兄弟一起攜手將康國社稷給治理好,擴大我康國疆土,君臨天下豈不快哉?”
莊靖鋮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一臉認真的看著太子,道:“這種宏圖霸業,應該是由太子殿下去做的才是,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再者,此番江南之行,事情也不是我做的,都是沆州當地的官員幫著,才能剷除那幫毒瘤,與我可沒什麼關係。我比較關心的,是江南水鄉女子妖嬈的身段和多情的眉眼。”
莊靖鋮說著,又變得一臉色眯眯的。
太子淡淡一笑,道:“你這想法也是奇怪,明明是個皇子,卻總是不想有功於社稷,而是想著如何風花雪月,真是讓人失望。”
“社稷什麼的,有太子和其他幾位哥哥便夠了,我還是做一個閒散的逍遙王爺就好,那勞心勞力的事情,不適合我。”莊靖鋮撇了撇嘴說。
太子還會再信他就有鬼了。
不過看著莊靖鋮一臉認真的模樣,他竟然半點破綻也沒有找到,莫怪他能隱瞞這麼久。
“七弟一路舟車勞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被父皇禁足,恐怕不能給你慶功了,勿怪。”
莊靖鋮說:“無妨,也沒什麼好慶功的,我自己去花柳巷喝個幾杯就是天大的賞賜了。離京數月,終於能再抱到京城的姑娘了,想想就美。”
太子自認說不過莊靖鋮,所以和他告辭分開。
等回到東宮之後,太子沒有停下動作,叫來手下,吩咐他必須在南梔進京之前將南梔給解決掉。
否則到時候一旦南梔指認他,那才是天大的麻煩。
提前回京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一半,莊靖鋮的心裡同樣暢快,早早的回了靖王府。
蘇府。
蘇恆接了蘇瑾寒直接去了老太爺的屋子裡。
進院子的時候,老太爺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老人花白的頭髮在太陽底下折射出白色的光,身上的毯子滑落一半,蘇瑾寒小心翼翼的上前,替他蓋好。
蘇老爺子面上蓋著一本書,蘇瑾寒伸手想要將書給取下來,然而還沒有等到她的手落在書上,手腕猛然被人給抓住了。
蘇瑾寒輕怔間,老爺子臉上的書已經被他自己取掉了。
蒼老的面龐上爬滿了皺紋和褶皺,雕刻出歲月的滄桑來,唯獨一雙眼睛,非但沒有染上渾濁,反倒格外的清亮。
見到蘇瑾寒,蘇老爺子的眼中染上笑意:“是瑾寒回來啦。”
“爺爺,是瑾寒回來了。”蘇瑾寒也是一笑,對著蘇老太爺道:“爺爺怎麼躺在院中睡覺,若是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爺笑呵呵的,“不妨事,這不是蓋著毯子呢。天氣不錯,出來曬曬太陽,要不然這把老骨頭就該在屋裡發黴了。”
“爺爺亂說,爺爺可是要長命百歲的人。”蘇瑾寒啐了老太爺一口,滿臉都是嬌嗔。
“老啦老啦,不服老都不行了。”老太爺抓著蘇瑾寒的手,笑道:“一轉眼,我這可愛的寶貝孫女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爺爺也沒幾年好活的了。”
“爺爺亂說,爺爺還要看著瑾寒出嫁,看著哥哥娶妻生子呢。”提到生死,蘇瑾寒格外的敏感在意,不依的說。
“好好好,瑾寒說得對,怎麼的,爺爺也要看著你們都找到好的歸屬才是。”老爺子笑眯眯的說。
蘇瑾寒被他的話說得有些傷感,卻聽老爺子打趣道:“怎麼樣,丫頭你的好事快成了吧,這追夫都追到江南去了,沒把人家給嚇著吧。”
蘇瑾寒的臉色騰的紅了一片,嗔道:“爺爺你笑話我。”
說著又看向一旁含笑的蘇恆,“哥哥,你……”
蘇恆淡淡道:“可不怪我,就是我不說,爺爺自己也會知道的。”
老爺子不過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不喜歡再管事而已,但是蘇府裡發生的事情,卻也逃不過他的眼,蘇瑾寒不在這麼久,蘇恆就是不說,老爺子也能知道蘇瑾寒幹嘛去了的。
“怎麼的,還不想讓爺爺知道了?”蘇老爺子笑道。
蘇瑾寒看著他笑眯眯的模樣,不確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她和莊靖鋮的事情,又知不知道他受的委屈。
“靖王爺,爺爺倒是見過,容貌出色,看著風流成性,但想必那多半是摻了水分的,他應該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老爺子眯著眼睛回憶起曾經見過的莊靖鋮。
蘇瑾寒瞪大眼睛,這麼厲害,不過見過,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嗎?
“哈哈哈……”蘇老爺子見蘇瑾寒呆滯的模樣,突然笑出了聲來。
見蘇瑾寒不解,老爺子這才道:“不過是看到了一些事情,做出這樣的判斷來,再者,我家孫女看上的人,定然是人中龍鳳,自然不會如同外界傳言的那般浪蕩不羈。”
蘇瑾寒頓時汗顏,老爺子這是相信她才如此的啊。
和老爺子子聊了許久,他這才讓蘇瑾寒先回去歇著。
臨走前,老爺子讓她過兩日進宮一趟。
“進宮?”蘇瑾寒滿臉的不解。
“你姑姑想見你一面,說是許久不見了,想你想得緊。”老爺子說。
蘇瑾寒瞭然的點頭,應了一聲,這才離開老爺子的院子,回自己的寒苑去。
蘇瑾寒的姑姑被封為蘭妃,乃是當今四妃之一,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
不過因為蘇家身為商賈之家,朝堂之上並沒有人在,所以對其他宮妃的威脅並不算大,加上她性子清冷不爭,所以在宮裡雖然說不上討人喜歡,但是卻也很少有人會去惹她。
蘇瑾寒進宮,只要老老實實的,一般來說,是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不過蘇瑾寒對皇宮這個地方,說得上是深惡痛絕吧。
前世的記憶太慘烈,皇宮對她來說,說是噩夢也不過分,但是她明白,她遲早是要接觸的,掙不脫,也躲不開。
轉眼過去了兩日,到了蘇瑾寒要進宮的這一日。
早早的,蘇瑾寒就被人挖了起來,收拾得妥妥當當的。
因為是進宮去見蘭妃,所以蘇瑾寒穿了一身湖綠色的寬擺留仙裙,看著既仙氣滿滿,又帶著些少女的青春靚麗,配著蘇瑾寒沉靜的模樣,還有端莊自若的優雅,總之,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蘇恆將蘇瑾寒送到宮門口,對著她囑咐:“進宮之後,少說多看,除了在姑姑哪裡,別的地方不要去也不要停留,也別亂吃別人給的東西,還要……”
“哥,我知道的,你就別囉嗦了。”蘇瑾寒嘟著嘴,滿臉都是無奈。
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這座皇宮有多麼的藏汙納垢,也沒有人比她清楚,這裡面到底有多黑暗。
任何人提起皇宮想的都是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只有她知道,這裡不但是個囚籠,還是個地獄。
蘇恆見她不耐煩,臉上浮現出無奈之色。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些,記得,除了姑姑,誰的話都不要聽。”蘇恆拍了拍她的腦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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