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結霜的清晨,洛辰蹲在阿圖克的獸皮帳篷前,指節三次試圖掠開鹿皮門簾。
老獵人的咳嗽聲從裡面傳來,帶著隔夜篝火未散的煙味。
“進來。”
洛辰掀開門簾的瞬間,寒風捲著雪粒灌進去,阿圖克正用獸骨錐修補魚叉柄,抬頭時眼角的皺紋像冰縫般裂開:“不是說過別靠近冰湖?”
“我還是想要下去看看。”洛辰單膝跪在老獵人對面,喉結動了動。
阿圖克的手頓住,骨錐“咔”地扎進馴鹿皮裡。
他盯著洛辰發頂翹起的幾縷黑髮——那是族裡其他少年沒有的,像冰原上突兀的深色苔蘚。
“你爹當年也這麼倔。”
他突然說,聲音啞得像舊皮繩,“他說要去北邊找新的海豹洞,我說冰裂期還沒有過,他偏要去……”
老人的指腹摩挲著魚叉柄上的刻痕。
“後來我在冰縫裡找到他的皮手套,沾著血。”
他猛地抬起眼,渾濁的瞳孔裡燃著冰碴。
洛辰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能看見阿圖克眼角的淚腺在顫抖,像要凍成冰珠。
“我不會像他那樣莽撞。”
他儘量放輕聲音,“我查過冰湖的老冰層,塌陷區邊緣有三指厚的新冰,足夠支撐鑿冰洞。我會帶呼吸管,帶鯨油燈。”
“我只看一眼就回來。”
“夠了!”阿圖克抓起身邊的海豹皮砸過來,“你當這是南方的池塘?水下暗湧能捲走整頭海象!”
他喘著粗氣,胸膛起伏如被風吹動的雪堆,“出去,現在!”
洛辰退到帳篷外時,鼻尖已經凍得發疼。
他望著雪地上自己的腳印,像一串被踩碎的冰花——阿圖克的拒絕早在意料之中,但他必須要去湖底一探究竟。
這是他前世身為北極歷史研究員和探險家的本能反應。
艾莎的帳篷在部落最北邊,挨著存放鯨脂的冰窖。
洛辰掀開她的門簾時,少女正用骨刀刮海豹皮,刀尖挑起的絨毛在灶火裡打旋。
“又來蹭馴鹿肉?”她頭也不抬,但握刀的手慢了半拍——是種刻意的平靜。
洛辰把從老倉庫翻出的兩張海象皮攤在她腳邊:“幫我縫兩個防水皮囊。再找根中空的北極露草莖,要手腕粗的。”
艾莎終於抬頭。
她的藍眼睛像被凍住的湖水,睫毛上還沾著早上融雪的水珠。
“你要潛入冰湖。”
“是。”
“阿圖克知道?”
“他不讓。”
艾莎的骨刀在皮料上劃出一道細痕。
洛辰能看見她後頸的傷疤,那是上次和偷獵者搏鬥時留下的,像條銀色的蜈蚣。
“去年有個科考隊的人想潛冰湖。”她突然說,“他們帶了潛水服,帶了定位器。結果上來時嘴唇紫得像藍莓,說水裡有東西在拽他的腳。”
“什麼東西?”
“他沒說。”艾莎低頭繼續刮皮,刀尖與皮料摩擦的聲響像極了冰面開裂。
“但他後來瘋了,說船在水底裝滿了血。”她的手指突然用力,骨刀啪地斷成兩截,“你答應我,別讓任何人知道是我做的。”
深夜的冰湖像塊被敲碎的鏡子。
洛辰和努克蹲在鑿開的冰洞邊,能看見月光在水下折射出的銀網。
少年獵人的呼吸在面罩上結了白霜,接過鯨油燈時手在抖:“這是最後一盞鯨油燈了,要是滅了……”
“我知道。”洛辰把皮囊纏在腰間——艾莎縫了三層,接縫處塗滿海豹油,摸起來像塊柔韌的冰。
入水的瞬間,寒意像無數根冰針扎進骨髓。
洛辰咬著露草莖,能嚐到植物纖維的苦,肺裡的空氣被壓縮成灼熱的球。
他的視線逐漸適應水下的幽藍,先是看到成片的鱈魚從身側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