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裹著星子未散時,洛辰的鹿皮帳篷被寒氣掀開一角。
阿圖克的老皮靴碾過凍結的雪殼,發出細碎的咔嚓聲:“烏納拉克。”
少年剛從馴鹿皮被裡翻了個身,睫毛上還凝著昨夜的霜花。
老獵人的聲音像冰錐敲在冰面,清冽得扎耳朵:“太陽已經照到冰山了,遠湖的冰等不得懶骨頭。”
洛辰揉了揉發酸的後頸,指尖剛觸到帳篷邊緣就被凍得縮回——外面的風比昨夜更利,帶著割臉的刺疼。
他摸黑套上獸皮褲,忽然聽見帳篷外傳來母親卡瑪的低語:“讓他喝完熱海豹湯再走。”
鹿油燈“噗”地亮起,卡瑪的影子在帳篷布上晃了晃。
她端著陶碗湊近,鹿油熬的湯氣裹著馴鹿肉香撲在洛辰臉上,燙得他鼻尖發紅。
“慢點喝。”卡瑪用獸骨勺攪著湯,指尖的老繭蹭過他手背,“遠湖的風能刮掉人一層皮。”
洛辰喝到第三口時,卡瑪突然放下碗。
她從貼身的海象皮袋裡摸出個物件,藉著油燈光亮,洛辰看清那是枚半指長的骨針,表面磨得發亮,尾端還刻著歪歪扭扭的雪花紋。
“這是你父親的。”卡瑪將骨針按進他掌心,“三十年前他跟著商隊去南邊換鹽,被偷獵的白種人用箭偷襲。骨針插在他皮衣領子裡,箭頭正撞在針尾,斷了。”
骨針帶著卡瑪體溫的餘溫,洛辰捏著它的手微微發顫。
他看見母親眼角的皺紋裡凝著細小的冰晶——是昨夜哭過?
“阿塔(母親)。”他啞著嗓子喊,喉結動了動,“我會帶最大的魚回來。”
卡瑪沒說話,只是將骨針塞進他皮衣內側的夾層。
獸骨針穿過鹿皮的“嗤啦”聲裡,洛辰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因紐特手工藝品——原來真正的溫度,是母親指尖的顫抖。
“走了!”阿圖克在外面喊。
洛辰裹緊皮衣,剛踏出帳篷就被北風灌了滿懷。
天邊才泛起魚肚白,雪地上落著七八個模糊的腳印——部落的年輕獵人們早到了。
圖爾站在最前面,背對著他甩魚叉,金屬叉尖在晨霧裡劃出冷光;努克靠在雪堆上,抱臂盯著他,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跟上。”阿圖克拍了拍他肩膀,獸皮手套上結著冰碴,“遠湖在冰原西邊,得趕在太陽爬上雪丘前到。”
一行人踩著雪橇出發時,洛辰數了數——加上阿圖克,一共七個獵人。
圖爾故意走在他左前方三步遠,雪橇板壓過雪地的聲響比旁人重三倍。
努克跟在其後,每走十步就要回頭看洛辰一眼,像在數他的腳印有沒有歪。
遠湖比洛辰想象中更遠。
等雪丘在視野裡變成低矮的白饅頭時,他的睫毛已經結滿冰花,撥出的白霧在皮衣前襟凍成硬殼。
阿圖克突然抬手:“停。”
洛辰順著他的手勢望去——眼前的冰面泛著幽藍的光,比部落附近的湖大兩倍不止,冰層厚得能看見底下流動的黑影。
“這是‘沉默之湖’。”阿圖克用冰錐敲了敲冰面,“老人們說,湖底沉著沒吃完的鯨魚骨,魚群都躲在骨縫裡。”
圖爾嗤笑一聲,甩著魚叉就往冰面中間走:“少講古語,我鑿中間,保準比誰都多。”
“別急。”阿圖克攔住他,“今天讓烏納拉克先選位置。”
洛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昨夜蹲在篝火邊想了半宿——前世在阿拉斯加考察時,當地獵人說過,冬季冰湖的魚群會跟著暗流走,而暗流的方向,藏在冰面氣泡的軌跡裡。
他望著風掀起的雪粒,深吸一口氣——風是從西北方來的,帶著若有若無的魚腥味。
“那邊。”他指向冰面西側,靠近雪丘的地方,“氣泡往那邊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