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廣場的積雪被踩出雜亂的腳印。
洛辰蹲在冰屋前將鯨脂燈的燈芯做著最後的調整。
獸皮燈罩上還凝著昨夜的霜花,他哈了口氣,看著白霧裡跳動的火苗——這團光曾在暴風雪裡拽回族人的命,此刻卻要在族人的注視下接受審判。
“烏納拉克!”
年輕的塔庫裹著鹿皮跑過來,髮梢結著冰珠:“廣場上已經圍了二十多個孩子,他們說要看你從冰洞帶回來的'不凍之火'。”他眼裡閃著光,像看見海豹群的小獵人。
洛辰站起身,鯨脂罐在懷裡沉得踏實。
他摸了摸耳朵,當轉過雪屋角時,廣場上的喧譁突然靜了一瞬——五十多雙眼睛正盯著他懷裡的燈。
最先圍上來的是孩子們。
十二歲的妮莎踮腳碰了碰燈罩,被母親拽住手腕時還在笑“\"阿媽的火塘要燒三塊海豹油才暖,這個燈芯這麼小!”幾個男孩跟著起鬨,用凍紅的手指比畫燈的形狀。
但洛辰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在廣場邊緣。
老獵人阿圖克縮在熊皮斗篷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骨刀;祭司的雪屋門簾掀開一道縫,伊卡的銀飾在陰影裡閃了一下;而最讓他喉嚨發緊的,是帕克圖。
前長老拄著鯨骨柺杖,站在冰柱下,花白的鬍子結著冰碴,目光像淬了冰的矛。
“夠了!”
帕克圖的柺杖重重砸在冰面上,脆響驚飛了幾隻雪鵐。
他踉蹌著上前兩步,柺杖尖幾乎戳到洛辰胸口:“你們看這是什麼?”
“是海靈的眼淚!”他轉向人群,喉結劇烈滾動,“五十年前,我阿爸帶著族人獵到座頭鯨,割脂那天海面上突然起黑浪,三個兄弟被捲進冰縫——那是海靈在哭!”
幾個老婦人開始低聲唸誦禱詞,阿圖克的手指攥緊了骨刀鞘。
洛辰感覺後背沁出冷汗,卻聽見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穩:“前天夜裡,塔庫他們在暴風雪裡迷了路,是這盞燈把他們帶回來的。”
“海靈若要懲罰,該先收了我這條命。\"
“那是僥倖!”帕克圖的臉漲得通紅,柺杖指向鯨脊灣的方向,“灣裡那些爛在冰灘的鯨屍,它們的魂還卡在骨頭裡!”
“你用它們的油點燈,是要把整個部落拖下冰海!”
廣場陷入死寂。
洛辰看見伊卡的身影從祭司雪屋走出來,她的祭司長袍繡著冰花,手裡的雪晶串在風裡叮噹作響。
族裡的年輕人小聲說“這冬天太冷了,不少人會凍死,不如就試試吧。”
但更多的人還是垂下頭,盯著自己的鹿皮靴,沉默不言,他們既想要溫暖,但又怕惹得海靈憤怒降下懲罰。
“跟我來。”
伊卡的聲音像破冰船切開冰層。
她轉身走向部落邊緣的冰湖,髮梢的銀鈴輕響。
洛辰抱著燈跟上,能聽見身後此起彼伏的低語,像被驚動的海豹群。
冰湖邊的風更冷,伊卡停在結霜的岩石前,雪晶串在掌心攥得發白:“你想讓族人接受鯨脂,得先讓他們相信這光不是冒犯,是祝福。”
她抬頭時,藍眼睛裡映著冰層下的幽光,“我阿爸說過,神住在我們的行動裡。”
“你用燈救人是善舉,但他們只看見'用鯨脂',看不見'救人'。”
洛辰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看過的因紐特祭祀畫——祭司會把工具放在祭壇上,讓神靈看見它們的用途。
他望著伊卡手裡的雪晶,心跳快了些:“如果在祭祀儀式上用這盞燈?”
“比如...給祖先的供品照明,或者為冬季祈福?”
伊卡的睫毛顫了顫,雪晶串在指間轉動:“明天是月虧夜,按規矩要祭海靈求漁獲。”
你把燈放在祭壇中央,我會在禱詞裡說...這光是海靈賜給懂得珍惜的孩子。“她頓了頓,“但你要保證,燈不會在儀式上熄滅。”
洛辰摸了摸鯨脂罐的邊緣,油麵在罐裡晃出細碎的光:“我可以保證。”
接下來三天,部落的冰屋群裡多了幾處亮到深夜的火光。
哈魯的木工雪屋裡,骨頭鑿子與鯨脂罐碰撞的聲音直到月上中天——他用馴鹿骨雕出帶弧度的導流槽,說這樣煉油時油不會濺到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