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突然收了勢。
洛辰蹲在雪屋背風處,哈出的白氣在狼皮護頸上結出霜花。
他盯著腕間用馴鹿筋綁著的海豹油計時器——這是阿圖克特意給他的,油麵每下降一指寬,便是一個時辰。
此刻油麵正微微晃動,像塊凝固的琥珀。
“烏納拉克!”奧圖的呼喊裹著冰碴撞進耳朵。
記錄員的皮靴在雪地上踩出深痕,懷裡的海豹皮包裹隨著跑動上下顛。
“我阿爺說風停了,但時間要比預期的要更急迫!”
他掀開包裹一角,露出裡面泛著青銅光澤的鯨骨浮標。
“這是用老鯨的脊椎骨磨的,能在冰下浮起兩個人的重量。”
洛辰伸手摸了摸鯨骨,表面還帶著奧圖體溫的餘溫。
前世在挪威博物館見過類似的浮具,標籤上寫著“原始浮力裝置”,可此刻掌心的凹凸紋路里,還嵌著奧圖阿爺用獸牙刻的防滑槽——每道槽都深半分,正好卡住指節。
“繩子。”他簡短道。
奧圖立刻解下腰間的海象皮繩,兩頭分別系在鯨骨浮標和自己腰間。
洛辰注意到他的指節泛著青白,指甲蓋卻因用力攥緊繩子而泛紅——這孩子昨晚肯定偷偷磨了半夜繩結,海豹油的味道混著松脂香,在冷空氣中格外清晰。
兩人踩著冰層往鯨脊灣走時,腳下的冰面發出細碎的“咔啦”聲,像有人在嚼凍硬的馴鹿筋。
洛辰能感覺到冰層下暗湧的水流正頂著急速變薄的冰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獸皮鼓上。
“到了。”奧圖的聲音發顫。
月光昨夜撕開的冰洞此刻張著黑黢黢的口,邊緣的冰碴被風暴打磨得鋒利如刀。
洛辰解下外袍,露出裡面用馴鹿皮縫製的防水短衣——這是伊卡連夜趕製的,領口和袖口都縫了海狗鬍鬚,能鎖住體溫。
“我先下。”他抓住繩子,腳剛探進冰洞,徹骨的寒就順著小腿往上竄,凍得他後槽牙直打戰。
奧圖在上面喊了句什麼,聲音被冰層悶成嗡嗡的響。
洛辰深吸一口氣,整個人滑進冰下。
黑暗像塊溼重的毯子兜頭罩下。
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他才看清“聖艾琳號”的輪廓——船身傾斜著卡在冰縫裡,斷裂的桅杆上還掛著腐爛的帆布,在水流中像群黑色的幽靈飄來蕩去。
洛辰的手指擦過船板,木紋裡嵌著鏽跡。
“烏納拉克!”奧圖的拉力傳來。
洛辰順著繩子摸過去,發現船尾有間艙室的門半開著,門框上的銅飾還閃著光——是聖艾琳的十字架,和航海圖上的標記一模一樣。
他擠進門縫的瞬間,冰層突然發出撕裂般的轟鳴,頭頂的冰屑簌簌落下,砸在防水衣上叮噹作響。
艙室很小,堆滿了鏽成塊的捕鯨叉和發黴的羊皮卷。
洛辰的目光掃過牆角,那裡有個鐵箱,鎖釦已經被腐蝕得只剩半截。
他用骨鑿撬開鐵箱,裡面躺著本硬殼日誌,封皮是深褐色的牛皮,上面的燙金字母寫著“H.雷恩船長,1876年”,被凍得發白。
“找到了!”洛辰攥緊日誌,冰水灌進防水衣的領口,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可當他翻開日誌的瞬間,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前半本是工整的航海記錄,到第37頁時,字跡開始歪斜,墨水裡混著暗紅的痕跡,在冰層下凍成細小的冰晶。
“7月15日,船員在鯨灣襲擊因紐特獵隊,搶走了六張白鯨皮……”
“7月20日,大副說神在懲罰我們,船底開始滲水……”
“8月1日,威爾遜用魚叉捅穿了約翰的喉嚨,血把甲板染成了紅冰……”
最後一頁的字跡幾乎是刮在紙上的,墨色深到發黑:“我們不該來這裡……神不會原諒我們對海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