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的手指按在最後一行字上,冰水順著指縫滲進日誌,把“褻瀆”兩個字暈染成模糊的團。
前世在檔案館見過類似的船難報告,都說“聖艾琳號”是觸冰沉沒,可此刻紙頁間的血漬還帶著鐵鏽味——和他在因紐特老人故事裡聽過的“紅冰夜”一模一樣。
“快上來!冰層要塌了!”奧圖的喊聲帶著哭腔。
洛辰這才發現頭頂的冰蓋裂開了蛛網似的紋路,幾縷天光正順著裂縫漏進來。
他把日誌塞進懷裡,抓住繩子拼命往上爬,冰水灌進鼻腔的瞬間,他聽見“咔嚓”一聲——是船尾的銅鐘被水流衝落,撞在船板上發出悶響,像誰在冰層下重重嘆了口氣。
等兩人跌坐在雪地上時,鯨脊灣的冰洞已經擴大了三倍,“聖艾琳號”的船首雕飾徹底沒入水中,只留下一片翻湧的黑水。
奧圖的睫毛上結滿了冰珠,說話時冰珠簌簌往下掉:“那、那本日誌……”
“事情比我想的更復雜。”洛辰把日誌塞進海豹皮包裹,抬頭正看見薩姆站在十步外,黑色相機掛在胸前,鏡頭上還沾著融化的雪水。
傳教士助手的嘴唇凍得發紫,可眼睛亮得反常:“我聽見冰層響,來看看你們安全——”
“有事就直說。”洛辰打斷他。
前世做考古時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帶著“發現寶貝”的貪婪,裹著“保護文化”的糖衣。
薩姆的喉結動了動,伸手要碰包裹:“這日誌需要專業儲存,教會有恆溫密室,能——”
“它不屬於教會。”洛辰把包裹往懷裡帶了帶,狼頭徽章隔著皮衣硌得胸口發疼,“它屬於這片神秘的冰原。”
薩姆的手指懸在半空,指甲蓋泛著青白。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輕:“你會為此後悔的,烏納拉克。”
“有些東西,不是你們能守住的。”說完轉身就走,皮靴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比來時重了許多。
傍晚的篝火映得雪屋透亮。
伊卡把海豹油燈撥得更亮些,橘黃的光映在她臉上,讓原本柔和的輪廓顯得有些鋒利。
阿圖克蹲在火邊,往爐子裡添了塊鯨脂。
火光映得他眼角的皺紋更深了:“我阿爺說過,海不會忘記,可現在的南方人……”
老獵人的聲音突然低下去,“他們帶著槍和本子,說要‘研究’我們的生活,可最後我們的工具都進了玻璃櫃,故事都成了‘傳說’。”
伊卡的手指輕輕撫過日誌上的血漬:“那我們要怎麼做?把它藏起來?”
“不。”洛辰摸了摸狼頭徽章。
“我們要讓更多人看見它,而不是放在玻璃櫃裡當‘文物’,要讓孩子們知道,我們的祖輩如何活著,又如何被記住。”
深夜,洛辰裹著馴鹿皮躺下時,日誌就放在枕頭邊。
他閉眼前最後一眼,看見月光透過雪屋的冰窗,在日誌封皮上投下一片銀白,像極了鯨灣的晨霧。
睡夢裡,他又聽見了那種聲音。
不是冰層開裂的脆響,不是海風捲雪的呼號,是低低的、帶著鹹腥氣的呢喃,像有人貼著他耳朵說話:“救我……”
洛辰猛地驚醒,額角的汗瞬間凍成冰珠。
他坐起身,看見窗外的月光被什麼東西擋住了——雪地上有一串深深的腳印,從部落邊界一直延伸到鯨脊灣方向。
腳印很大,帶著金屬鞋釘的痕跡,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個小坑,像群鐵鑄的野獸剛從這裡經過。
他掀開皮簾走出去,寒風吹得睫毛髮疼。
遠處冰原的盡頭,有一片黑影正在移動,最前面的人舉著面旗子,紅色的底色被月光染成暗紅,上面的圖案模模糊糊,像朵盛開的花,又像把滴血的刀。
洛辰摸了摸懷裡的日誌,狼頭徽章在掌心燙得發燙。
他知道,屬於“聖艾琳號”的秘密,才剛剛浮出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