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雪臣沒有貪慾,暮懸鈴最是清楚。欲魔的投影曾經用這招對付過他,根本沒用。但是欲魔的本體沒有投影的記憶,不知道這件事,於是本體傻乎乎地用了同樣的伎倆對付謝雪臣。
不然怎麼說魔沒有腦子呢!
更讓暮懸鈴生氣的是,欲魔那傢伙,把她也給拖進來了!
欲魔得了桑岐賞賜的魔丹之後,實力大增,更勝從前,想要破解貪慾牢籠,要麼殺了欲魔,要麼只能破除心魔,將牢籠之內的慾望誅殺,將牢籠化為廢墟,如此便可破牢而出。
暮懸鈴從黑暗中恢復視覺時,便發現自己的所在是問雪崖了,然而和上一回幻境所見的,又有些不同。這一回的風雪特別大,恍惚讓她想起了七年前的明月山莊,與謝雪臣初次相遇之時,也是這樣漫天大雪。
一瓣雪花迷了眼,暮懸鈴眨了眨眼,抬手揉去睫毛上的溼意,透過風雪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謝雪臣依舊站在那裡,那棵覆滿白雪的樹下,只是眼前的他卻不是四歲那年的他,那個高大修長的背影看上去分外寂寥,彷彿融入了風雪之中,卻又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暮懸鈴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被拉入謝雪臣的貪慾牢籠之中,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貪慾是什麼。不過現在她並不急切,因為急切無濟於事。牢籠之外還有個不知深淺的行者在等著她,欲魔的實力和那個行者大概不相上下,若是欲魔能先一步解決那個行者,那形勢對她有利。若欲魔被行者解決了,那牢籠自然也就破了,到時候她對上謝雪臣和元嬰行者,唯有束手就擒。
暮懸鈴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想要悄悄溜走,但謝雪臣早已發現她的存在,就在她動身之際,便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纏住了她纖細的腰肢,輕輕一扯,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懸崖邊飛去,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之中,仰頭便看到了謝雪臣清冷的眉眼。
謝雪臣的手扶著她的腰,烏黑的長髮披散於腦後,沾上了些許雪花,微微打溼了長髮,纖長的睫毛半掩鳳眸,向來銳利而淡漠的鳳眸湧動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晦暗之色,似有風暴潛藏於濃雲之下。
暮懸鈴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想要逃離的衝動越發強烈,她顫聲道:“謝宗主,暴風雪的天氣最適合練劍了,我不打擾你修行。”
說著輕輕掙扎起來,但箍在腰上的手紋絲未動。
謝雪臣對她的話狀若未聞,暮懸鈴見他的精神有點恍惚,似乎真的受到魔域力量的影響,迷失了心智了。謝雪臣道心堅定,心神明澈,想要將他拖入貪慾牢籠極為不易。上一次謝雪臣落入貪慾牢籠,是因為神竅被封,實力大損,這一次呢……
好像是看到那支斷裂的髮簪時,心神露出了破綻。
又一片雪花落在了眼角,暮懸鈴忍不住皺眉眯了眯眼,便感覺到謝雪臣微涼的指尖觸控到自己眼角,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揩去眼角的溼意,卻又流連不去。他撩起她被風雪吹亂的鬢髮別於耳後,攬著她稍一轉身,讓她背靠著大樹躲在樹下,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去外面的風雪。
漫天風雪中,他雙臂之間圈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讓人莫名地安心。
“不打擾。”謝雪臣說。
暮懸鈴響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她之前那句話。
謝雪臣從懷中抽出一支白色玉簪,習慣握劍的手,分外珍重而輕柔地握著溫潤的羊脂玉簪,微啞的聲音說道:“那天晚上,我去贖回了這支髮簪,本想還給你。”
暮懸鈴垂著眼,怔怔看著他手中的玉簪,一時之間竟忘了逃走。
“還給我,然後趕我走,是嗎?”暮懸鈴冷冷地說,但心裡似乎有些委屈,又空落落的,不知這委屈從何而起,好像缺了一大塊,讓她難受又莫名。
謝雪臣說:“但我捨不得,這支髮簪……還有你。”
暮懸鈴心中一震,仰起頭看向謝雪臣。他的眼中似乎壓抑著什麼,漆黑的雙眸暗色翻湧,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謝雪臣。”暮懸鈴心臟跳得有些難受,無情地戳穿他的幻境,“這是假的,髮簪斷了,我不要了。”
掌心的髮簪應聲而斷。
他心中繃了許久的一根弦,也乍然斷裂,陌生的疼痛自心口蔓延開來,本該是天下間最堅定的手,竟不由自主輕顫起來,他緩緩握緊了玉簪,白雲頓時被震碎,化為一捧細碎的玉沙,自指縫間落下。
“你不要了,是嗎?”沙啞的聲音輕問道。
暮懸鈴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退,卻沒有了退路,她後背緊緊貼著樹幹,被謝雪臣圈禁在懷裡,懾人的氣息籠罩住她,讓她不禁輕顫。
“我……”
謝雪臣鬆開手,掌心已然空無一物。他抬手輕撫暮懸鈴的臉頰,打斷了她想要說出的話:“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謝雪臣苦澀一笑,“是我錯了,鈴兒,你留下來,好嗎?”
暮懸鈴失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印象中的謝雪臣,是孤傲清冷,堅定不屈的一個人,而此時的他,卻輕易地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是高坐雲端的仙人,卻被她拖入紅塵之中,他染了塵埃,而她棄他而去。
暮懸鈴心口一陣揪痛,微張著唇,彷彿有無形的力量壓迫著她,讓她說不出話來。
“謝……”她沙啞地開口。
然後便被他堵住了唇。
他不願聽到她說出冷漠拒絕的話。
溫涼的薄唇覆在她唇瓣之上,生澀地輾轉吮吸著,修長的手扣住她的後腦,讓她無處可逃,另一隻手貼著她的後腰,將她箍在懷中,緊緊相依。他的吻笨拙而熱切,掠奪她口中的甘甜,與她氣息交融,纏綿悱惻。
向來莊重自持、清冷矜貴的人也會有失控的時刻,鴉青色的長髮於風雪中交纏,他眉眼間的冰冷與銳利卻在悄然融化,溫軟,繼而炙熱,失了清明的鳳眸湧動著深沉的欲色,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了潮紅,他是高立雲端的仙人,卻在此刻跌落於滾滾紅塵。
他一生醉心劍道,對情愛所知寥寥無幾,都是源自她言傳身教,此時兩人的形勢逆轉,她對他做過的事,他又在她身上討回來了。他學得極好,甚至變本加厲。
唇上微微腫痛,一絲腥甜在舌尖蔓延開,讓她恍惚想起了熔淵之時,她也是這般對他……
暮懸鈴恍然明白了。
——她是謝雪臣的貪慾。
貪慾牢籠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層的慾望,讓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騙得了自己,騙得了世人,卻騙不過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絲慾望。
謝雪臣放任自己的慾望,追逐掠奪她唇舌間的甘甜,腦海中一幕幕劃過,盡是她刻在他心中的容顏。
她憤怒地說——你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
她委屈地說——我若是用了魔功,你便死了。
她熱切地說——除了謝雪臣,都是其他人。
她被判終身囚禁,散功之前,卻仍問他——謝雪臣,你傷好了嗎?
她滿懷傾慕,小心翼翼地在他唇畔印上一吻。
她魔氣失控,盡顯媚態向他婉轉求歡。
她無怨無悔,只想陪在他身邊,哪怕終身囚禁為奴。
謝雪臣心懷天下,而她心裡從來只有謝雪臣。
我心匪石,只是早已刻骨,而不自知。
他本該是終年不化的雪,卻心甘情願在她掌心融化。
她蠻橫地擠入他的世界,又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讓他的世界陡然塌了一角,他才意識到,她已經成了他無法割捨的一部分。
他原以為,自己無法回應她的一片熱忱,不願委屈她在擁雪城一世為奴,便送她去蘊秀山莊,讓更好的人來照顧她,這便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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