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兒,別忘了這個。”黃夫人撿起嶽修兵的推薦函,裝進村長的包裡。
村長看著那推薦函,心中百味雜陳。
門口匆匆進來一個少婦,滿身風塵。她一見這屋子裡大大小小的傢俱都搬空了,村長夫妻也在收拾細軟,頓時連話都說不清:“爹,娘!你們這是……”
原來是村長家的二娘子,聽說家裡出事,慌忙趕回來的。
黃夫人抹一把淚,問:“你剛出月子,回來幹嘛?”
二娘子悽然道:“我都聽說了!你們當真要搬啊?”
黃夫人說:“那不搬還能怎麼?留在村裡,讓皓修被他們打死嗎?”
二娘子揪心不已:“娘!值嗎?那白眼狼自己……”
黃夫人截口道:“命都差點賠進去了!還想怎樣?”
二娘子跺腳,“咱們養不起那樣的人啊!您跟爹都這把歲數了,還要為個外人沒日沒夜的折騰嗎?咱家只有這一處房產,你們要搬到哪裡去啊?”
村長沉沉地說:“我在縣城還有些關係,託人在壁水縣那個阿泉村,尋了一塊莊稼地。咱這房子過兩天有人來收。”
二娘子愕然問:“什麼?那,那邊有房子嗎?”
黃夫人說:“已經拜託了人去收拾了,先弄出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來吧。咱們都不想拖,就快些搬,去了之後再慢慢添置家裡的東西。”
二娘子哭道:“你們……先住到我那邊去,等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你們再搬。”
黃夫人立馬否決:“別胡說了,你們家裡住得下?要是你婆婆吵鬧起來,不得把皓修趕出去嗎?”
二娘子急上心頭,“趕又怎麼了?他做的事,他能耐,他自己擔啊!”
黃夫人罵道:“你胡說八道!沒完了是吧?”
“……”
母女倆爭吵不休,村長早就聽不下去了,跑到白皓修房間裡躲清靜。
白皓修發燒反反覆覆,有三四天了,村大夫來看了幾次,灌了藥,仍然睡著。
村長又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瘀傷和劍傷,暗暗流了兩行濁淚。這時他視線上移,對上白皓修一雙半睜不睜的眼睛。
“……醒了?”村長兩手顫抖,小心翼翼地問:“還痛不痛?”
白皓修沒說話,發現這屋子空了許多,門外隱約傳來黃夫人和什麼人吵架。他大概猜的得來後果,撐著身子要起來。
村長趕忙按住他,“幹什麼?躺下。”
白皓修掙開,語氣涼薄,“別管我,省的麻煩。”
村長嘴角抽搐,反手扇了他一巴掌。白皓修應手而倒,重傷之餘只覺得眼冒金星,腦漿都被打混沌了。
“我不管你,誰來管你?”村長顫聲道:“你,你乾的糊塗事,女兒家一輩子的名節!你是當真不懂嗎?”
白皓修耳鳴巨響,忍無可忍地冷笑起來,“你真以為我會那麼幹。”
村長的聲音拔高:“難道你沒跟她住店嗎?”
“……”白皓修無話可說。過了會兒,目光凝縮如刀,回頭道:“既然這樣,那森夫人只能把她嫁給我了不是嗎?我是做得不妥,但他們人也打了謠也造了,再過三年我從正靈院結業授銜,我就真娶不得她?”
村長怔了一會兒,頭腦中風暴過境,悻悻地搖了搖頭。
白皓修恨道:“要說森夫人借柳家的打我一頓也就算了,但他們那麼汙衊她女兒,她就什麼也不做?她怎麼想的?”
村長坐在桌邊,垂頭不語。
白皓修躺著緩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我去找小雪。”
村長啞著嗓子說:“已經走了。”
白皓修一怔。
“森夫人送走了。”村長望著他,“我今天把話給你說清楚,你要是不想害死那丫頭,從今以後,你再也別去見她了。”
白皓修沉默一陣,心跳聲隆隆如雷,“她怎麼了?”
村長一字一頓地說:“是你沒把人家顧好。”
白皓修仍像是聽不懂,雙眼血紅竟有淚痕。
村長狠了心,再把話說明白一點,“森夫人向來是黑白分明的,出了事他們都認。不是你,那就是別人!現在小姐不單是不能嫁柳家人,她連你也嫁不了了。”
白皓修天旋地轉地掙扎下床,狠狠地摔了一跤。
村長沉痛難當地盯著他,突然間怒火上湧,抓住他,兩個人撕扯起來。
“放開我!”白皓修內傷外傷情傷堆在一處,蠻勁大發,奮力掙脫村長的鉗制,但下盤根本不穩,就著慣性往前栽了下去,“咚”得一聲撞在牆上。
黃夫人母女趕忙進來,嚇得大叫,但只見村長撈起床邊的簸箕杆子,用力打在白皓修背上,後者應聲即倒。
那是村長第一次動手打他。黃夫人母女都呆住了,而白皓修不愧是練家子的體格,傷這麼重,打一下還搞不定!
村長只好再揮杆,兩下、三下、四下,聲聲悶響。他全身的力量都在兩臂之間,但打在白皓修身上卻沒似乎沒那麼大,全部爆發在了自己體內似的,讓他兩隻手臂又脹又痛,熱的發燙。
終於,白皓修沒再爬起來了。村長咣噹一聲扔掉那長杆簸箕,兩手篩糠一樣抖著,慢慢地蹲下去看他,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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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潤碧村的那天,村子裡沒人敢來送行。黃家人走得一路荒涼,風聲蕭索,官道上的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
驢車拉了一人半高的行李,被褥鋪開的臨時床鋪上躺著白皓修,渾身燒得像炭火,整整七天如此,剩一口真氣吊著,鬼門關外人影幢幢。
白皓修看到大雪封山,一個女人抱著他,面容是模糊的,胸膛是冰冷的。但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母親。
他抓緊女人的衣衫,天突然黑暗,無數只髒汙的手把他從女人懷裡撕下來,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節枯瘦的手臂,蒼白,髒汙,佈滿傷痕。
下一刻,有血濺在臉上。
黑布矇頭,輾轉千里。一眨眼,遠處山巒從白雪皚皚變得鬱鬱蔥蔥,荒涼的山下一間歪歪扭扭的茅屋,傳來老婦人噩夢般的呢喃。
——阿良,阿良……
白皓修拼了命地逃離,精疲力竭地躲進深山之中。夜裡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虛獸蒼涼遼遠的哞嚎聲。那聲音甫至,他就動彈不得,嬌俏玲瓏的影子驀地從黑暗中閃過。是森瑩雪,她穿著一條淡粉色的紗裙,杏眼噙笑,盈盈顧盼,但就是看不見他。
“小雪,小雪!”
白皓修絕望又愧疚地叫著,用盡全力掙脫束縛,朝她奔去。可那竟是一道幻影,一觸即碎,成千上萬的紙屑從她身體中飛了出來,滿世界的喧囂如洪水倒灌,便將他淹沒了。
……
“皓修,還疼不疼啊?”黃夫人坐在顛簸的驢車上,用沾溼了的毛巾給他擦拭脖子上的冷汗,“不著急,很快就到家了。”
……
“你現在可是正兒八經的靈武者了,夢想實現了呢,不能一直睡著呀。”黃夫人給他掖好被角,頭上是僅僅搭了房梁的屋棚,透過去能看到深藍湧動的天。
“你還要去漠陽學靈術,當大將軍呢。”
……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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