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靈啟示錄

第223章 6 使命降臨

軒轅塔上夜深人靜。

所有侍從護衛都被放走了,只剩懷化春一個。執務室四面透露著暗夜裡的星光,寬大的桌子上堆滿了文書案卷,兩盞長明燈懸在他身後,照亮那一小片,其餘仍是黑暗。

白皓修覺得這副畫面挺令人傷感的。

懷化春坐在那兒,好像那摸黑夜行,留取丹心的古人。又好像一頭猛獸選擇被規則約束了,一個曾經跟自己一樣橫刀立馬的少年人短暫地綻放過了,開始背上責任和枷鎖,然後漸漸地被歷史滌去,老去。

“坐吧。”懷化春甚至不太願意抬起臉來看他。

白皓修從黑暗中現身,還是站得挺遠。

懷化春推開工作,點燃隨身的煙桿,想了想,又把酒壺也掏出來,遠遠拋過。

白皓修接住,猛灌一口之後差點嗆到,這酒真烈。

懷化春打量他,“不會喝?”

白皓修搖頭咳嗽。

懷化春有點滄桑地吞雲吐霧,“流落他鄉那麼長時間也不曾買醉啊?”

白皓修含沙射影地說:“有什麼用呢?”

“……”懷化春也許怔了怔,但光線太暗,看不清楚。

白皓修再灌一口烈酒,喉嚨滾燙,身上熱了起來,喟嘆一聲,“總督,您吩咐吧。”

懷化春覺得這傢伙酒意上頭之後眼睛透亮,分外耀眼。緩緩道:“說起來鏡兒的母親,就是從你那個小國來的。”

白皓修靜待風雨。

懷化春說:“彌洛國,是吧?不過祖上是聖炎的巫覡一脈,他們曾經得罪過魂師,身上有個詛咒……女性族人若結婚生子,生下女兒的,會剋死丈夫。什麼時候,什麼原因死亡都不確定。也許十年二十年,也許一天兩天。在那之前如果又生了女兒,這份詛咒由哪個孩子繼承也不確定。”

白皓修凝重而又悲傷地望著他。

懷化春抽了口煙,接著說:“如果生的都是男孩,詛咒隔代傳給男孩的女兒。就這樣,男性族人留了下來,但他們所生的女孩會被溺死。鏡兒的母親,被乳母抱著逃出來了,是在彌洛國長大的,後來趕上海難,和乳母分開,一個人漂洋過海,在靜靈界的南邊流浪。

“我十七歲那年,鬧了次離家出走。我打算在渝州坐船出海,去找那個臭名昭著的海盜組織,血獄同盟。甚至還有點想加入他們呢,呵呵……上船之前我大哥找來,我們在海上打了一架,正好弄翻了一艘船,人牙子的‘貨物’滿載,從一個個箱子裡鑽出來的。

“我們忙著救人。屎尿的味道,疾病的味道。我被大哥拎著脖子臭罵,他說你看,這就是你要的生活?這就是你要的活法?我氣不過,就去殺那船上的押運,我哥攔著,叫我去通知渝州官差。我去了,但我很煩他,因為他總是對的,明明只比我大一歲多。”

白皓修聽到這裡,已經從那份雲淡風輕中聽到了幾分哽咽。

懷化春淡淡地說:“所以我報了官就走了。不過這一走,沒再出海,就是在渝州晃著。我總在想我哥指揮當地署衙辦案的樣子,或者他會親力親為地去安置那些難民。一想這些我又煩,煩了兩個月,他居然還沒來找我。”

白皓修突兀地笑了一下,心想那是什麼感覺?他沒有兄弟姐妹,終生也無法體會了。

懷化春說:“我就又溜回那海邊。誰知道,那傢伙在粥棚裡幫忙佈施,被一個小姑娘指揮地團團轉,鞍前馬後,笑得忘了自己姓什麼似的,我的事更是早拋到九霄去了。”

白皓修靜默不動。

“我,從沒見他那麼開心過。”懷化春感慨往事如煙,“在家裡的時候總是一板一眼,愛教訓人,但很敬重父母。長輩們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讓他以後娶高門大戶的小姐,他也沒說個不字。我看不上,沒點野性……所以當時,我就像牛皮糖一樣黏在他們身邊,我想看我大哥的笑話。”

白皓修百味雜陳,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將總督看做領袖、師尊、父輩,遠遠超過了幼時對明城凌志那般偶像式的崇拜幻想……這位的再造之恩雖然不單純,又殘酷,可他終究是受益者,什麼都沒有回饋過。

“外界傳言我和我哥都對那姑娘傾心,其實是假的,我就是想膈應他們一下而已。”懷化春笑得有點落寞,“我動過心的姑娘,反而是老陸家的小妹妹……”

白皓修的鼻子開始發酸。

懷化春抖了抖菸灰,“查出大嫂家族詛咒的,是我母親,後來的事誰都知道了。我不想讓這些事影響鏡兒,可惜我對女兒家的細膩一無所知。她這麼聰明。”

白皓修頭腦中旋風捲過,終於能將一切都聯絡起來了。

——折家。

——懷芳鏡母親的孃家麼?

懷化春眼神發直,慢條斯理地抽菸,脊柱中的勁力一絲絲地往外洩露著,魁梧的身材似乎在縮水,一點點地變得矮小、佝僂。

白皓修轉身走到一側缺口處。

危崖百丈高,凜冽的風貼著塔身自下而上,掀起他衣袍和頭髮。視野齊平處,稀薄的雲流和他心裡的霧一樣茫茫然,冷颼颼的。他把目光投得更遠,瀞和城熄滅了燈火,留下橫平豎直的大道切割的暗影,好似獸群在沉睡,蟄伏在軒轅塔下。

繁多、密集、複雜、遼遠。靜靈界的山河浩渺,千變萬化,根本望不到頭。

這就是他們要守護的一切了。

而在白皓修看不見的時候,懷化春低頭抹了把眼睛。

折家祖上是百年前投奔聖炎的降將,後被髮配到蒼郜去了。可想而知,因為那個詛咒,他們人丁不旺,沒有哪個名門望族的姑娘願意嫁進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溺死。所以他們歷經六代奮發圖強,想要洗刷血脈中的汙點,讓家中男兒能在新藩國立足。

懷芳鏡的母親是折家的恥辱,是漏網之魚。

曾經帶著她母親逃走的乳孃姓武,在彌洛國又收養了一個兒子,取名武昉。懷芳鏡從龜息咒中醒來時,見到的就是武姥姥和武昉,人應該還是在聖炎境內。

然而那武昉欠了債,帶著老母東躲西藏。他知道若將懷芳鏡送回折家,必能敲他們一大筆錢財。懷芳鏡和母親生得極像,武昉沒有錯認。所以,他不顧武姥姥的反對,用藥將傷重無力的懷芳鏡迷暈,直接送往蒼郜去了。

——反正懷芳鏡瞭解到的只有這些。

折家當家長男,也就是懷芳鏡的親舅舅,折幼恩,本來要將她當巫女一樣燒死的,但當懷芳鏡驚慌中報出徽州懷化春的名號時,他們就不敢妄動了,因為那時懷化春已經進駐軒轅塔,成為靜靈界的最高統治者!

然而折幼恩不甘心就這麼放了懷芳鏡,關著她,日日夜夜,用折家的屈辱血淚給她灌輸強烈的罪惡感。如此過了五個月之久,琾彬洲來蒼郜相談結盟。折幼恩為討好蒼郜國主,獻計將靜靈界總督之女送給“新皇”。

琾彬洲背後有懷府扶持,這點在聖炎上層早不是秘密,那麼他必定不會拒絕這樣的條件。一來拯救懷芳鏡,二來反制靜靈界,三來得到蒼郜的支援,會拒絕才有鬼了!

折家要的,就是星魂血誓。若琾彬洲在得到聖盃之後舉行儀式,與懷芳鏡的命星軌道交合,永世不分,就能開啟魂路,他們的命運從此緊密相連,並且生死與共!皇帝的命星享盡神恩,可赦免人一生罪愆,拔除百年來紮根於血脈的,一切詛咒!

等於說,折家獻出一位皇后,洗淨命中髒汙!他們會獲得徹底的解脫。而琾彬洲也能向靜靈界證明,自己對懷芳鏡是真心相待——他願意賭上白血之脈的純正性,娶一個有可能會剋死自己的女人呢!

所以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懷化春該怎麼做,相不相信這場巧合了,而是懷芳鏡,如何看待她自己。她是否在折家五個月的洗腦活動中,認定了自己的出生即是罪孽呢?她是否認為只要自己同時代表靜靈界和蒼郜國嫁給琾彬洲,便是向懷、折兩家贖罪了呢?

在那之後,懷芳鏡本人也沒有汙點了,她至少可以不用溺死自己的女兒,可以換來甘州的祖父母,對母親的原諒和接納。她想讓母親被納入懷家族譜,讓離家二十年的叔父,回到甘州,為老人盡孝。

————————————

懷化春根本不能去想,這一年多,他視如己出的孩子都遭遇了什麼。

白皓修在那邊嘆了口氣,歉仄地道:“總督,懷姑娘不是軟弱迷茫之人,即便對手是琾彬洲。她會挺過來的。”

懷化春眼角淌下兩行濁淚,坐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白皓修又道:“琾彬洲以前潛伏在暗,之後卻在明處。他做了皇帝又如何?”

懷化春還是沒應聲。

白皓修也跟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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