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的身影,一個高大沉默揹負著如山重擔,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一個纖細單薄卻努力挺直腰桿,彷彿用盡生命最後一絲力氣維繫著尊嚴。
他們一前一後,很快便被門外初夏清晨那洶湧的市井洪流所吞沒。
梧桐樹濃密的枝葉在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晃動的光影。蒸騰的暑氣和汽車尾氣混合著早點攤的油煙味撲面而來。
他們的背影在熙攘嘈雜的人群和車流中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像兩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最終徹底消失在街道拐角處那片被陽光曬得發白的充滿未知的喧囂裡。
石庫門厚重的黑漆大門,在鄰居們長久的、沉默的注視下,被陳樂安出門時順手帶上的慣性,緩緩地、沉重地合攏。
最後一絲門縫消失時,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像一聲沉重的嘆息。
這扇門,徹底隔絕了門外那個喧囂奔騰、同時也意味著漂泊與艱險的世界,也將一份沉甸甸的、浸透了無奈與心酸的離別,永遠地關在了門外。
天井裡,驟然只剩下空落落的死寂。
方才聚集的人群氣息、離別的愁緒彷彿瞬間被抽空,只剩下潮溼的青石板、斑駁的牆壁和幾件忘了收的溼衣服,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那未散的離愁像看不見的霧靄,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鄰居們相顧無言,眼神躲閃,彷彿怕觸及彼此心底同樣的脆弱。
張秀英第一個默默轉身,低著頭快步上樓,背影帶著難以言說的蕭索。
馮師母藺鳳嬌也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腳步比平時沉重了許多。
陳阿婆被張春芳小心地攙扶著往回走,老人彷彿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氣神,腳步更加蹣跚,柺杖點在石板上發出空洞的“篤篤”聲,嘴裡還在無意識地念叨著“小囡……小囡……”。
很快,天井裡只剩下零星幾人。
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重新在灶坡間響起,淘米的水聲,刷鍋的摩擦聲,但都比往日少了許多生氣,透著一股敷衍和沉悶,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背景音。
陽光明依舊斜靠在門框的陰影裡,沒有立刻離開。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目光穿透那扇緊閉的彷彿隔絕了兩個世界的黑漆大門,彷彿還能清晰地看到那個穿著碎花襯衫的單薄身影,在跨出門檻、融入人潮前最後那一瞬的停頓和決絕。
清晨的光線斜斜地打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硬朗的輪廓,另一半則隱在深邃的陰影裡,明暗交錯,界限分明。
弄堂深處,老阿婆挎著竹籃,用帶著濃濃吳地鄉音的蒼老調子,悠長的吆喝了一聲:“梔子花……白蘭花……”
……
週四下午,魔都的天空像蒙了一層薄薄的灰紗。
陽光明隨著下班的人流,走在鋪著碎石子的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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