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包裹,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那溫熱的觸感反而讓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接著走過來的是馮師母藺鳳嬌,她穿著素淨的棉布開衫,頭髮挽得一絲不苟。
兩雙厚實簇新的深藍色棉襪在她手裡拿著,針腳細密得如同機器縫紉,一看就是熬了大半夜趕出來的。
她走到陳衛紅面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知性的沉穩和不容置疑的關切:“衛紅。”
她輕輕拍了拍女孩的手臂,“芸南那邊不比魔都,山多水多,溼氣重得很,早晚寒氣也侵骨。
這兩雙襪子你務必帶著,腳暖和了,身上才能暖和。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事事都要多留個心眼,照顧好自己。”
她俯身,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將襪子仔細塞進陳衛紅那個鼓囊囊的帆布包側邊的小口袋裡。
陳衛紅的目光落在那厚實柔軟的棉襪上,針腳細密得如同母親的手藝。
一股強烈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她用力咬住下唇內側,狠狠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裡擠出破碎的聲音:“嗯!謝謝馮師母!”
連年逾古稀的陳阿婆,也顫巍巍地拄著那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柺杖,在大孫媳張春芳小心翼翼地攙扶下,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
老太太佝僂著背,渾濁的老眼裡蓄滿了淚水,在深深的眼窩裡打著轉。
她用枯瘦如柴、佈滿老年斑的手,哆哆嗦嗦地從懷裡那件深色大襟襖的內袋裡,摸索出一個用舊報紙折成的小方包。
她顫著手一層層開啟,裡面躺著三四顆裹著糯米紙的水果糖。糖紙邊緣有些破損,糖果本身也因為久放而微微發黏變形,失去了鮮豔的光澤。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幾顆糖,無疑是她珍藏許久、視為珍寶的心意。
“小囡拿著……”陳阿婆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濃重的痰音,“甜甜嘴……去了要好好的……要平平安安的……記得寫信回來給阿婆……”
淚水終於溢位她乾癟的眼眶,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
那幾顆糖,彷彿是她能掏出的、最樸素也最沉重的祝福。
“阿婆……”陳衛紅再也忍不住,蓄積已久的淚水瞬間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圓點。
她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帶著老人體溫和樟腦丸氣息的小紙包,緊緊攥在手心,彷彿攥著最後一點家的溫度。
張春芳連忙在一旁輕聲勸慰著老人。
就在這瀰漫著傷感和溫情的氛圍中,三層閣曬臺那扇薄薄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有些用力地推開。
何彩雲端著一個邊緣磕掉了幾塊白瓷的搪瓷盤子走了下來。
盤子裡放著兩張剛剛烙好的蔥油餅,油汪汪、金燦燦,散發著濃烈的蔥油焦香,熱氣騰騰,與天井裡沉鬱的氣氛格格不入。
眾人的目光,帶著一絲驚愕和不易察覺的審視,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