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的細紋聚攏起來,閃爍著善意的調侃。
“張姐你就不要拿我尋開心了。”
陽光明配合地露出恰到好處的窘迫,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剛工作,心思還是要放在學習上,不好辜負領導信任。”
他拿起鋼筆,在攤開的稿紙上輕輕劃了兩道,動作利落,無聲地宣告自己準備開始“學習”。
張玉芹呵呵一笑,聲音爽朗,也不再追問:“這倒是,年輕人有上進心,好!”
辦公室裡看似恢復了平靜,陽光明與張姐的對話,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另外兩人心中漾開不同的漣漪。
靠窗的老週週炳生,依舊埋首在那份《參考訊息》後面,厚厚的鏡片反射著窗外灰白的天光,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
他端起那杯濃得發黑的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喉結在鬆弛的面板下緩緩滾動,發出滿足的輕嘆。
對張玉芹的“盤問”和新同事的回答,他似乎充耳不聞,專注得如同老僧入定。
但陽光明眼角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在他翻動報紙的間隙,那鏡片後的目光曾短暫地、不帶任何情緒地掃過自己,像一陣難以察覺的微風掠過水麵,旋即又沉入報紙的字裡行間。
對他而言,廠辦秘書組來來往往的新人舊人,不過是這間辦公室裡不斷變換的背景板。
他筆頭硬,資歷深,是廠裡寫大報告的“定海神針”,只要自己這潭沉靜多年的水不受攪擾,管他新人是龍是虎,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報上那遙遠的炮火與談判,才是他真正的精神疆場。
然而,坐在最裡面、戴著黑框眼鏡的李衛東,心情卻遠沒有老周那般超然。
他手裡握著一支筆桿磨得發亮的舊鋼筆,筆尖懸在攤開的稿紙上空,久久沒有落下,彷彿凝固在半空。
看似在凝神構思材料,實則耳朵像最精密的雷達,一字不漏地捕捉著張姐和陽光明的每一個音節。
當陽光明提到“運道好”時,他握著鋼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一下。
陽光明手腕上那塊七成新,卻依舊鋥亮的魔都牌手錶,在透過窗戶的微光下閃了一閃,像根細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進了李衛東的眼裡。
一個剛入職的辦事員,哪來的錢買表?是家裡底子厚?還是……有別的依仗?
當張姐試探地問起“門路”,陽光明那含糊其辭、四兩撥千斤的回答,更是讓李衛東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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