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芹帶來的雞蛋糕和紅蝦酥被周師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說是留給小寶慢慢吃;韓鳴謙那盒顯眼的麥乳精被鄭重地放在五斗櫥最顯眼的位置;李衛東的餅乾和陽光明的大白兔奶糖,則被開啟放在桌子一角,成了席間調劑的小食,不時有人拈起一塊。
幾杯溫熱的黃酒下肚,周炳生平日總是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放鬆了些,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拿起公筷,給韓鳴謙和張玉芹夾上顫巍巍的紅燒肉,又招呼著李衛東和陽光明多吃些蔥油餅,那份笨拙中透出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韓鳴謙看著周炳生臉上泛起的微紅,聽著他難得放鬆、甚至帶點絮叨的話語,心中感慨萬千。
他放下筷子,拿起粗陶酒壺,溫熱的壺體貼著掌心,緩緩給周炳生和自己又斟滿一盅。
“老周啊。”韓鳴謙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悠遠的追憶,目光越過杯沿,落在牆上一張蒙著微塵的老照片上,“今天看到你,我倒是想起你剛進廠那會兒的光景了。”
這話頭一起,桌邊的空氣彷彿瞬間凝滯了一下。
張玉芹停下了夾菜的動作,筷子懸在半空;李衛東也放下了剛端起的酒杯,臉上帶著點茫然的好奇;陽光明則安靜地注視著韓鳴謙,眼神專注。
周炳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化作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神色,像是懷念,又像是痛楚。
他端起酒杯,默默呷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似乎在吞嚥著什麼。
“五二年……對,就是五二年夏天。”
韓鳴謙回憶道,語氣平緩,卻帶著穿透時光的沉重分量,“你揹著半舊的鋪蓋卷,手裡捏著介紹信,一個人跑到厂部報到。
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渾身上下都透著書卷氣,眼睛裡頭有光,走路腰板挺得筆直,像棵剛抽條的小白楊。”
“那時候廠務辦剛成立不久,正缺人手。
你剛調過來,筆頭硬,思路清,做事又利落周全,很快就嶄露頭角。老廠長……就是後來出事的那位。”
韓鳴謙頓了頓,聲音更低沉了些,“他很賞識你,覺得你是塊好料子。不到一年,就把你調到他身邊,做了專職秘書。”
韓鳴謙的目光掃過在座的年輕人,特別是李衛東和陽光明,彷彿在向他們勾勒一個早已模糊卻輪廓分明的圖景:
“那五年,是你最忙、最累,也是成長最快、最意氣風發的時期。
廠裡大大小小的報告、總結、講話稿,很多都要經過你的手。
你跟著老廠長跑上跑下,協調各方,處理事情有條不紊,思路清晰得很,連區裡下來的領導都拍著你的肩膀誇過:‘小周不錯!’”
周炳生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摩挲著粗糙的酒杯邊緣,那杯壁上細小的凸起,彷彿能吸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昏黃的燈光斜照下來,在他清瘦的側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顯得格外落寞。
那段被時光塵封、刻意遺忘的歲月,此刻被韓鳴謙提起,像一把鈍刀子,緩慢地揭開了舊日的瘡疤,又觸碰了心底深處最柔軟也最疼痛的地方。
“我記得,你那時候幹勁十足,人也開朗許多。
為了趕一份緊急報告,你能熬通宵,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地跟著廠長去開會,眼睛裡血絲是紅的,但神采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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