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三十八章《第Ⅰ部:事件》(38)

“不是已經說了嘛。跟爸爸媽媽說了。”

父親微微一笑:“這樣你心裡會輕鬆一點吧。以後就沒必要對別人說了。”

“小涼,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你剛才自己說的。”母親笑著搖晃了一下涼子的身體,“淺井松子還活著。她康復後,會把一切都說出來的。即使真相令人痛心,也足夠結束現在這種迷霧重重的狀態。對淺井而言雖然不幸,可這起事故說不定會成為極好的機會,讓原本一籌莫展的局面豁然開朗。柏木的死、舉報信,還有電視節目造成的混亂,全都會水落石出。你覺得呢?”

如果淺井松子說明真相的話。

“不過即使如此,校長先生還是免不了被追究責任。”

涼子瞪大了眼睛:“他會被開除嗎?”

“這也沒辦法。”

“可校長並沒有錯,雖說有點慎重過頭……”

“這樣也無法容忍。這就是社會。”母親嘆了口氣,“森內老師的責任,也會算在校長頭上。所謂監管不力。”

“撕碎丟棄舉報信的事嗎?那完全是森內老師的責任啊!”話出口後,涼子又問,“你們真的認為這是森內老師本人做的嗎?”

父母兩人都愣住了。

“是這樣的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情況。”

確實是這樣,可是……

“我覺得森內老師不至於那麼不檢點……”

“不是覺不覺得的問題。寄給森內老師的快信,除了她還有誰會撕掉呢?投遞途中被人偷走了?這麼說郵局要生氣的。寄給你的信不就寄到了嗎?”

“不檢點?”藤野剛重複了一遍,笑道,“你真會說。”

涼子哼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說:“對於森林林,我們可是每天都在觀察。”

“可眼力還不夠。你們還沒成熟呢。”

“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是未成年人嘛。”

涼子終於又能輕鬆地笑了。

沒去上學的這天下午,涼子過得相當悠閒。午睡彌補了睡眠不足,讀到一半的書也讀完了。時間仍很充裕,她扒出冰箱裡的食材看了看。肉雖然不多,不過還能燉上一鍋。

妹妹們已經回了家。瞳子要到朋友家去玩,翔子要去上算盤補習班。瞳子,五點之前一定要回家。翔子,有沒有忘記東西?姐姐,你今天為什麼回來這麼早?沒有社團活動唄。是嗎?那就烤點曲奇餅給我們吃吧。

她們兩個在家,就沒法靜心思考。可不知為什麼,今天的自己倒十分願意照料這兩個小搗蛋鬼。是之前獨佔了父母的緣故嗎?

不過我這個做姐姐的已經默默忍耐很久了。

電話響了。

最小的妹妹瞳子很會撒嬌。說姐姐在家她就不去朋友家玩,要跟姐姐在一起,像塗了膠水一樣牢牢黏在姐姐背後。姐姐,讀書給我聽。姐姐,教我做漢字練習。

“您好,這裡是藤野家。”

涼子接電話時,瞳子緊緊抓住了她的毛衣下襬。

過了一會兒,瞳子睜大眼睛仰視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涼子手握聽筒,呆呆地愣在那裡。

電話是倉田真理子打來的。她剛剛到家。聽一班的同學說,小涼今天沒上學,就想打個電話慰問一下。不過還有一件事……

“聽說淺井在醫院裡去世了。”

三宅樹理今天也沒去上學。

昨天,她沒有去教室,出了保健室就直接早退回了家。看到女兒精疲力盡的模樣,母親便嚷嚷著讓她快去睡覺。今天早晨,樹理沒有說什麼,母親卻決定不讓她去上學。睡到晌午剛要起床,媽媽就告訴樹理,已經打電話向學校請過假了。

樹理沉默著,點了點頭。

“要吃點什麼嗎?肚子餓了吧?”

樹理沉默著,搖了搖頭。

“那你回房間去吧。等一會兒我會端粥來。”

上了廁所,洗了臉,樹理又回到房間,鑽進被窩。沒多久,母親上來看她,她裝作睡著了,沒搭理母親。

不久後,樹理真的睡著了。現在的樹理,無論睡多久都能睡得著。不停地睡下去,只有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下,她才能獲得寧靜。

只有與現實劃清界限,才能靜下心來。

睡著時還是會做夢。好多次,同樣的夢。松子的夢。叫喊著的松子。哭泣著的松子。哭著跑開的松子。

樹理追著她。無論她跑到哪裡也要追上。絕不能讓松子跑掉。

每一次,當樹理的手觸碰到松子的後背,夢就結束了。

驚醒後睜開眼,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枕邊的鬧鐘顯示的是下午六點半。

暈乎乎的,抬不起頭,渾身乏力。這具瘦弱又難看的身體,這具令自己厭惡不已的身體,這具就算出賣靈魂也想換走的身體,彷彿脫離了自己的控制,輕飄飄地在半空遊移。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靜靜地呼吸。呼吸聲被吸進枕頭裡。

樓下傳來母親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在跟誰說話?是在打電話吧?樹理聚精會神地傾聽,可還是聽不清。她滑下床,爬到房門附近,將房門開啟十厘米左右,就能聽清母親的聲音了。

“是嗎?是這樣啊。好可憐。父母會受不了的吧?真是不幸。”

真是不幸。語氣不含半點誠意。母親一直是這樣,從來不顧別人的心情,只會口頭敷衍一下。

誰不幸了?說誰?誰的父母?

樹理的心跳加快了。心中的期待劇烈燃燒著,連臉頰都發燙了。誰的?誰的?誰的?

“樹理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她和淺井是好朋友,所以……嗯,嗯。”

淺井。原來是松子。

“守靈和葬禮如何安排呢?樹理一定想去吧。可不能馬上告訴她這個訊息。她肯定會垮掉的。是啊。樹理她很善良的。”

松子死了!

身體靠在門上,樹理抓住門把手,慢慢癱軟下去。坐到地板上,隨後整個身子都倒了下來。瘦弱的身體開始抖動,骨頭不停作響。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牙齒在作響。

靈魂在作響。

松子死了。死了。死了。

她再也不會說話了。

樹理想笑。就像昨天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嘲笑藤野涼子那樣。那時真是痛快。那個優等生偽君子臉色慘白,太好笑了。你怎麼了?是什麼讓你面無人色?我可無所謂。

是的。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松子就在樹理的眼前被汽車撞飛。如此沉重的身體,竟會像皮球一般彈起來,飛得那麼遠,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彷彿從重力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之後重力恢復,再重重地落下。

發出一聲巨響。

肥胖的身體摔在水泥路面上,汙物撒了一地。

後來,樹理表揚了自己。怎麼表揚都不夠。事實上,樹理像中邪般呆呆站著的時間,只持續了松子飛起又落地的短暫一瞬。她很快清醒過來,立刻轉身跑掉了。如此迅疾的判斷,難道不值得表揚嗎?樹理沒有輸。沒輸什麼?全部啊!

沒被任何人看到自己。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樹理。

空無一人的馬路。無聲流淚的松子。

那幅光景。那個聲音。絕對沒救了。當時就覺得,松子死了。

星期一還是跟往常一樣去上學。可走在路上,漸漸就犯起了噁心。松子被汽車撞飛的光景又朦朧地在眼前回放。啊,松子死了。心裡雖然高興,身體卻有點難受。到了學校她沒有進教室,直接去了保健室。尾崎老師將她接了進去。

三宅同學。你的臉色很不好。你已經知道了吧?淺井同

學出了交通事故。很傷心吧?

是的,老師。松子她……

淺井同學一定能搶救過來。

能搶救過來?

我以為她已經必死無疑了,甚至根本用不著確認。所以我今天才來上學的。

因為學校裡再也不會有松子了。

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尾崎老師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冰涼冰涼的。

尾崎老師的眼神好像也是冰涼冰涼的。雖然這不太可能。

沒事、沒事。松子救不活了,必死無疑。她不是總說“只要樹理覺得好就行了”嗎?還說“照樹理說的去做”。

既然這樣,你就快死吧。

瞧瞧藤野涼子那副傻樣。你冷不冷?要不要蓋毛毯?假情假意,太可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討厭我嗎?

要不,讓你也像松子那樣吧?一想到這裡,就再也忍不住笑了。優雅地飛到空中,再猛地摔在水泥地上的藤野涼子!引以為傲的臉蛋摔得稀巴爛。

涼子?不對,是松子。松子,你快死吧。哎?松子還沒死嗎?

樹理的腦子開始混亂了。放肆大笑、心驚膽戰,不說一句話。對尾崎老師也只說了聲:“是的。老師。”

藤野涼子剛離開保健室,母親就來了,向尾崎老師道了許多次謝後,帶著樹理回了家。和媽媽說過話嗎?沒說過?只是點頭或搖頭?

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一張開嘴就會大叫起來吧。會從樹理的意志所無法控制的內心深處,不斷髮出如破籠而出的野獸一般的嘶吼。松子,你快點去死!哪怕提早一秒也好,快點死吧!

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松子死了。她終於死了。樹理安全了。成功了。

樓下,母親還在打電話。好像在給其他人家打電話,估計是在根據緊急聯絡簿挨個傳達這個新聞吧。嘟嘟嘟,淺井松子死了。

“好的,拜託了。”母親結束通話了電話。樹理抓住門框站起身,想喊她的母親。反正已經自由了。不用擔心會狂叫出來了。

媽媽,我肚子餓了。給我做點好吃的吧。不用再喝粥了……

出不了聲。

樹理的嘴上下開合,卻發不出聲音。無論喉嚨口如何用力,嘴巴扭成什麼形狀,都出不了聲。

三宅樹理不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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