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七十章《番外:負解方程式》(5)

因為說是正拼命找工作,估計火野嶽志會起得很早吧。或者應該說如果不是一大清早,可能就“逮”不住他了吧。上午八點,我給他在小石川的老家打了個電話。

呼叫音響了好一陣子,就在我等得不耐煩想掛掉的時候,有人接了。

“喂!喂!”

一個粗聲粗氣、略帶沙啞的女性聲音。

“早上好!不好意思,一大早就來打擾您了。我叫杉村。請問火野嶽志在家嗎?”

“不在!”對方斷然答道,“嶽志他不在家!”

對方是個上了年紀的女性。沒聽說火野嶽志在老家跟誰一起生活,不過,這一位想來應該是他的母親吧。

“出去了嗎?”

“是的,出去了。不在家裡。”

急吼吼的,氣勢逼人。

“請問,您是火野嶽志的母親嗎?”

“嶽志他出去了,不在家。”

她似乎沒聽到我在問什麼。

“我想跟他見個面,請問他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又不在家,我怎麼知道呢?”

她似乎並不是忙於什麼急事,只是在逃避著什麼。

“是這樣啊。那麼就——”

電話“咔嗒”一聲被結束通話了。

我手裡拿著聽筒,沉吟了片刻,然後給火野嶽志現在的家裡掛了個電話。這邊倒是馬上就有人接電話。

“喂,是火野家。是媽媽嗎?”

這是育司的聲音。

“早上好!育司。我是前天來過的杉村。”

育司“啊”地叫了一聲。

“大清早就來打擾你,不好意思啊,育司。爸爸媽媽在家嗎?”

沉默了一會兒後,育司小聲答道:“不在家。”

“他們兩人都出去了嗎?”

“爸爸現在住在奶奶家裡,媽媽昨天也過去了。”

這回輪到我說不出話來了。

“到現在也沒回來?”

“是的。”

“整整一晚上,就你一人在家?”

“是的。”

“媽媽有電話來嗎?”

育司的聲音更低了。

“沒有。”

我心中立刻騰起一片黑色霧靄。

“育司,媽媽昨天是為了什麼事去爸爸那兒的?”

“昨天早晨,有人打電話來。”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我能感覺到,現在的育司正極力抑制著內心的不安,因為他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說是爸爸的學生離家出走了,媽媽她非常擔心。”

秋吉夫婦果然聯絡過火野嶽志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住在老家,是看著通訊錄往他現在的家裡打的電話。

“哦。不過那位學生沒事了,下午就回家了。”

“是的,好像也來過這樣的電話了。”

可是,育司有點吞吞吐吐。

“媽媽她,哭了。”

我心中的黑色霧靄更濃了。

“你媽媽哭了?”

“是的。然後,”育司的聲音似乎也帶了哭腔,“然後她就說要去見爸爸,結果到現在也沒回來。”

我考慮了三秒鐘,然後說道:“育司,你待在家裡不要離開,好嗎?過一會兒我就過去。”

“好的。”

“你不用擔心,說不定爸爸媽媽正在回家的路上呢。如果他們回來了,就通知我一聲,好嗎?我告訴你我的手機號碼,你記一下。”

育司記下了我的手機號碼,不用我催促,他就複述了一遍。

“早飯有東西吃嗎?”

“有的。”

“好。我知道你心慌,不過再稍微忍耐一下,我很快就過去。”

說完,我一邊忙著關上老房子的窗戶,一邊用手機給藤野律師打電話。

“杉村先生,”她有點不高興,“我可不是你的御用律師哦。”

“不好意思。不過事出緊急,沒法子。”

我飛快地說明了一下情況。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可是您想想,做母親的整夜不回家,把一個六年級的孩子一個人扔在家裡,連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不是太不正常了嗎?”

藤野律師沉默了。

“您也是一位媽媽吧,以身為人母的感覺來判斷,是否覺得奇怪呢?”

“以身為人母的感覺來判斷,是奇怪的。”

她答得乾淨利落。

“昨天,知道秋吉翔太離家出走的事情後,他媽媽哭了。育司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他說然後就去見爸爸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輕微的鼻息聲。

“我該怎麼做呢?”

“請您去小石川的火野老家看看。因為那邊似乎也不太正常,像是電話裡就要給人吃閉門羹的感覺。”

“火野老師的母親平時就顯得不怎麼友好。”

“但她說起話來會那麼氣勢洶洶嗎?不僅如此,似乎還有著什麼更為嚴重的情況。她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對了,做賊心虛——應該就是這樣。火野嶽志的母親一大早突然接到電話後,十分心虛。而心虛的理由,恐怕就是火野老師在她的家裡吧。

“瞭解。”藤野律師說道,“畢竟那邊的話,我要比您好溝通些。”

“拜託了。”

跑著透過車站檢票口後,我立刻朝計程車停車場跑去。星期天來的時候,那兒還停著好幾輛待客的車子呢,可今天偏偏一輛都沒有。

公交車的間隔時間太長,一下子來不了,還是這樣直接跑過去來得快些。出了環形交叉路口,正要進入狹窄的商業街時,迎面走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金田伯伯,他正慢悠悠地騎著一輛兒童用的腳踏車。

“您好啊,金田伯伯。”

我跑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老人似乎也還記得我。

“哦,是您啊。這不是火野老師家的客人嗎?”他說道,“又見面了。您也住在這附近嗎?”

我這人並不令人戒備,估計是因為直到現在身上仍有一股工薪階層的氣息吧。作為一名私家偵探來說,我確實有點“土”,但有時候這一點也十分有利。

“是啊。您的腳踏車還沒修好嗎?”

“是啊。這不,借孫女的騎著呢。”

“昨天您見到育司了嗎?”

“嗯,早上跟他打了招呼,他說馬上就修好了。”

“火野老師的夫人呢?”

“沒有。我也只是打那兒路過。”

“是嗎?您跟火野家很熟啊。”

那天他提著西瓜來的時候,氣氛十分融洽,跟走親戚似的。看那樣子,估計他經常上火野家去吧。

“育司他可真是個好孩子啊。”

“他爸爸是中學老師吧。家裡掛著許多跟學生一起拍的照片呢。”

“是啊。他好像是哪個有名的學校的老師。不過我跟他不太熟。說是工作太忙了,自治會什麼的也都是他夫人出席。”

“是嗎?以前也有學生來他家玩,您知道嗎?”

“哎?”

見他眼中露出了訝異的神色,我趕緊滿臉堆笑地說:“其實,我也是一名教師。看到火野老師跟學生有說有笑地打成一片,十分羨慕,想跟他學兩手呢。”

“是這麼回事兒啊。你可真會鑽啊。”金田伯伯也笑了,“好老師可不只會跟學生嘻嘻哈哈,是吧?其實他家也沒學生來說說笑笑的。來玩的只有育司的同學。”

“哦,是這麼回事兒啊。”

“這方面是必須分清楚的。老師跟學生又不是一般的朋友。老師的地位要比學生高嘛。”

說到這兒,金田伯伯努起帶有皺紋的嘴巴。

“哎?可是,確實有個男孩子來過,就跟你前天一樣,坐在沙發上跟夫人說著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那孩子長什麼樣?”

“什麼樣??就跟育司的哥哥似的。”金田伯伯歪著腦袋回憶道,“對了,育司也在的。”

還是去年這個時候的事情。

“或許更早一些吧。可能是在放暑假之前。”

“您還記得孩子的長相嗎?我有照片,您能認出來嗎?”

我掏出了手機,裡面儲存著參加體驗集訓的九名學生的照片。可是,金田伯伯立刻頗為厭煩地揮了揮手,遠遠地躲開了我的手機。

“沒有眼鏡,哪看得清呀?”

“哦,不好意思。”

“我忘了那時是為了傳閱板[12]還是別的什麼事才去的,見他們家裡來了個男孩子,僅此而已。我覺得打擾了他們,有點過意不去,就跟他也打了個招呼。”

——是老師的學生。

“那孩子站起身來給我鞠了個躬。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謝謝您。”

隨後我便去了火野家。說心裡話,我倒是真想借金田伯伯孫女的腳踏車騎著去,但結果還是用自己的腿跑著去的。

屋裡只有育司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廚房裡的小圓凳上。火野嶽志或火野瑛子還是沒來過電話。

我借育司的毛巾擦了擦汗,這時,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簡訊,是藤野律師發來的。

“樣子確實有點古怪。她沒讓我進屋。”

這邊,育司說他吃過麵包了。盤子和杯子倒扣在瀝水板上。

“來的路上我遇到了金田伯伯哦。”

“他的腳踏車還差一點就修好了。”

“金田伯伯騎著他孫女的腳踏車呢。”

育司終於笑了一笑:“是友子的吧。那可是光之美少女[13]的腳踏車。”

“是女孩子騎的吧?”

“是啊,那是部很火的動畫。您不知道嗎?”

作為十歲女兒的父親,我應該要知道吧。

“我對動畫也不太瞭解。因為一看電視,爸爸就要發火。”

我看了一眼他的側臉。眼角略微下垂,下巴圓圓的,像他母親。

“你說的爸爸,就是指跟你媽媽再婚後成為你爸爸的人吧。”

育司朝我點了點頭。

“真的爸爸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死掉了。”

“那就是說,你以前一直是跟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的?”

“也有一小段時間是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媽媽是什麼時候再婚的?”

“我讀三年級的時候。所以我在第二學期的時候就不得不轉校了。”

“剛到新學校的時候,有點寂寞吧。”

他又點了點頭。

“雖說這所房子很大,我也有了自己的房間,可我還是覺得以前住的公寓好。”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說:還是以前跟媽媽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時候好。

“育司,你的工具箱,就是修腳踏車時用的、放了很多重要工具的那個——”

“嗯。”

“那是個遊戲的包裝盒吧?好像是那種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改裝汽車的遊戲。”

育司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您也喜歡那個嗎?”

“有一點喜歡吧。不過我也飛到宇宙中回望過藍色的地球哦。”

我一吹牛,育司就信了。

“真厲害!我只能改裝到潛水車。這是跟朋友借的軟體,據說要達到能獲得耐高溫輪胎的a級,需要三個獎章呢。我肯定做不到。”

這時,我的手機又收到了一條簡訊:“硬闖!”

不過我可沒時間去想象藤野律師用她那堅硬的鞋跟去踢破大門的情景,因為育司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惶恐之色。

“是別的事情。不要緊的。”

最好是真的不要緊啊。

“哦,對了。那個遊戲盒子也是那個朋友給你的嗎?”

“是的。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不是在去年?他是你爸爸班上的學生嗎?”

“哎?”

要不,金田伯伯弄錯了?

“那是個老遊戲了。”育司說道,“我玩的時候,還住在以前的公寓裡呢。”

說僅僅七年前的遊戲已經“老”了,這倒不是由於育司是個發燒友,而是因為在小學六年級學生的心目中,七年前自然是很“老”的從前了。因此,育司眯縫起眼睛,一面回憶起從前的往事,一面說道:“是淳也過生日的時候,他爸爸買給他的。當時還是個嶄新的遊戲呢。後來他玩膩了,就送給了我。”

突然冒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從他前面說過的話來推斷,應該就是他那位朋友的名字了——淳也。

“哦,是這麼回事兒啊。”

我臉上堆著笑,點了點頭。

“可是,媽媽說不能拿人家這麼貴的東西,淳也也不應該將這麼貴的東西隨便送人。我當然是想要的,於是淳也就把盒子給我了。還說,盒子上有我喜歡的圖案,光是給個盒子的話,老師不會生氣的。”

“原來是這樣啊。你說的淳也,就是三好淳也吧。”

育司骨碌碌地轉了轉眼珠子。

“呃——”

“是個比你大三歲的男孩子,是吧?”

“是的。”

這是一款七年前的五月裡上市的遊戲。當時,三好淳也只有七八歲吧。育司則是四五歲。母親再婚時他是小學三年級,八九歲的時候,所以上面所說的事情,就是他跟他母親還住在以前公寓裡的事情。

我抬頭看了看客廳牆上的那些照片。它們展示了火野嶽志作為教師的輝煌歷史,但妻子的存在感十分淡薄。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照片裡,有火野嶽志,才可能有瑛子。沒有一張反映瑛子個人人生瞬間的照片。它們在這兒遭到了擯棄,遭到了封殺。

這一切彷彿在說:“在遇到我之前,在接受我的指導之前,你的人生是毫無價值的。”

火野嶽志是透過大學時代的老師認識瑛子的。既然是他老師介紹的女性,那麼,該女性本身也極可能是那老師的學生。

我簡直對自己感到無語——為什麼沒早點注意到這一點呢?

藤野律師說過,初三的學生,不是一下子就成為初三的學生,也有曾是初一和初二學生的時候。與此同理,初中生也不是一下子就成為初中生的。在此之前,他們也有過小學生時代。

——老師的學生。

“我說,育司,”我問道,“你媽媽在與爸爸再婚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是小學老師。”育司答道,“淳也就是媽媽班上的學生。”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媽媽跟爸爸再婚後,就把工作辭掉了,是吧?”

“其實她不想辭掉,可是已經搬家了——”

育司的聲音放低了。我聽得出,這裡面不僅有恐怖和忌諱,還有憤怒。

“再說爸爸很可怕。”

這是一個慣於恐嚇、支配他人的男人。無論是對於妻子還是對於學生,都一樣。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是杉村。”

“現在,火野瑛子得到了保護。”

藤野律師的語調有點偏高。

“她被打了。鼻青臉腫的,都快認不出來了。她說不出話來,下顎骨像是骨折了。”

“那麼——”

“意識還是清醒的。生命沒有危險。但她基本上無法站立。他們竟然不採取任何措施,就讓她一個人躺在裡屋。不,應該說是藏在裡屋吧。要不是被我們發現了,真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辦。”

幸好趕上了。

“警察正在詢問他母親。她說都是激怒她兒子的媳婦不好。她神情激動,嚷嚷個不停,警察很頭疼。我們老闆陪著呢。”

“菅野先生跟您在一起嗎?”

“是的。我讓他出馬了,因為我是踢不破大門的——別當真哦。”

哦,說是媳婦不好。

“火野嶽志不知上哪兒去了。說是開著自己的車出去的,如果以傷害嫌疑的罪名加以通緝的話,肯定會在哪兒被n系統[14]發現的。”

育司從廚房圓凳上下來,走到了我的身邊。我用嘴角的笑意向他示意:沒事兒,不是什麼壞訊息,媽媽得救了。

這時,屋外響起了停車的聲音。育司跑過沙發旁,到視窗朝外面觀望,說道:“是爸爸。”

我立刻在扶手椅的背後藏了起來。

“育司,要保密哦。”

嘩啦。

玄關的大門被開啟了。我從椅子背後偷窺著。

火野嶽志。

大個子。其實他的個子並不是很高,只是因為長得虎背熊腰,才顯得塊頭挺大。面相並不兇惡,應該說五官還是比較端正。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下身穿一條膝蓋處有洞的牛仔褲,額頭上掛著汗。

“我回來了。”

育司像是僵住了似的站在視窗。火野嶽志心急火燎地脫下鞋子,走進廚房。

“你在那兒幹嗎?”

“沒什麼。”

然後,育司勇敢地反問道:“爸爸,你幹嗎了?”

火野嶽志在廚房裡洗了手,喝了一杯水,然後瞪起眼睛問道:“幹嗎這麼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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