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那頭,藤野律師的聲音十分鎮靜。
“秋吉的父母現在在幹嗎?”
“正一個個地給能想到的人打電話呢。”
這可是自殺未遂之後的離家出走啊!說不定他是找個可靠的地方尋死去了。
“報警了嗎?”
“還沒有。”
秋吉翔太的父母說要馬上報警,可被我制止了。我提議說,首先去他的同學那裡找找看。
“好吧。那我們就趕緊去吧。”
她說,趕緊去三好淳也家。
“因為在這起事件中,他是頭兒。”
我也覺得心理上走投無路的秋吉翔太所能依靠的,恐怕就是三好淳也了。
“可是,他們會在家裡嗎?這種情況下,孩子一般是會去家長照顧不到的地方吧?”
“對於三好淳也來說,自己的家就是家長照顧不到的地方哦。”
三好淳也與他父親兩個人一起生活。
“他父親忙得不得了,基本上回家只為了睡覺。每學年四月份家訪時,也都只有保姆在家。”
這就叫人無能為力了。
據說火野老師也只能苦笑不已。
“出於擔心,副班主任新井老師曾去家訪過好多次,可見到的仍只是保姆。所幸那位保姆是個好人,每週在固定時間上門服務。所以三好過的是事實上的單身生活。”
要匿藏秋吉翔太,留他一個晚上,簡直是小事一樁。
三好淳也的家在品川區的北部。我跟藤野律師在品川車站會合後,就一同坐上了計程車。
“那些孩子為了體驗集訓事件而要做好事先準備,或叫作密謀策劃,”藤野律師故意誇張地說著,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神情,“聚在三好的家裡,也是最方便的。”
確實,密謀策劃如何陷害自己的班主任老師,安排在放學後的教室裡畢竟不太合適。
計程車駛向前方的一幢超高層大樓。
“是那幢公寓大樓嗎?”
“是的。”
“看來不太好進啊。”
“按門鈴讓他們開門就是了。”
或許我此刻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吧,竟把藤野律師惹笑了。
“別擔心。據新井老師和別的瞭解三好淳也的老師說,他並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或許應該說,作為一名初中生,他是相當有頭腦的。”
“估計是由於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備嘗艱辛的緣故吧。”
據說這是新井老師對他的評價。
“這就是說,初三d班的頭頭,是個少年老成的傢伙了。”
“杉村先生,”藤野律師一本正經地喊道,臉上卻是一片愁苦之色,“前些天交談時,我對於體驗集訓事件涉及的九名學生,所用的說法不太好。”
“此話怎講?”
“什麼‘意志薄弱’‘擺酷’‘主謀’啦。”
說來倒也是。
“我這麼說,其實也並非蔑視他們,僅僅是因為我很生氣而已。”
“從您的立場來看,這也是很自然的嘛。”
“不,我並不是作為火野老師的律師而生氣,我是置身於他們的層面而生氣。”
“基本上,是這樣吧。”她又自我確認似的嘟囔了一句。不過對於我來說,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火野夫人說,在這個案子上,您是助手,主辦律師是菅野先生,是這麼回事嗎?”
沒想到,藤野律師聽了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菅野律師是事務所的所長,確實是我的老闆,我們所接手的案子,都是菅野的案子。但具體經辦這個案子的可是我哦。”
“這又是為什麼呢?”
“最初說由我經辦的時候,就被火野老師駁回了。他說女律師是不行的。”
“是當著您的面說的嗎?”
我不由得瞠目結舌,藤野律師則苦笑著點了點頭。
“他沒說不要沒經驗的年輕律師,也沒說不喜歡女律師,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女律師不行。”
僅憑這一點,就能洞悉火野老師的部分心態了。
“可是,我對於這起案子可謂是幹勁沖天,所以老闆最後還是把它交給了我。”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老闆啊。”
“您說得好。”
不一會兒,計程車來到了高聳於清晨的天空之中的超高層大樓腳下。我們一路小跑著進入正面的門廳後,藤野律師面對著公共對講面板,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房間號碼:3115。
沒有回應。她又按了一遍。叮咚。
“還在睡覺嗎?”
對講機裡傳來了“嗯”的一聲。
“是三好淳也嗎?”藤野律師十分禮貌地打招呼,“一大早就來打擾,不好意思。我是藤野律師。請問秋吉翔太在嗎?他的父母很擔心,正在找他呢。”
對講機沉默了。我從一旁插嘴道:“早上好。我是杉村。你是三好吧?或許你從秋吉那裡已經聽說過我了吧?”
估計秋吉先生是不會一本正經地跟兒子說什麼“為了調查這個案子,我特意請了偵探”之類的話。但是,既然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那麼這事被兒子察覺到了也很正常。或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急於要跟三好淳也商量,甚至不惜在半夜裡偷偷地溜出來。
“我也很想跟翔太談談,他來這兒了嗎?”
停了兩拍,裡側的玻璃門自動開啟了。
“你看,這不是讓我們進去了嗎?”藤野律師說道。
客廳特別寬敞。
固定式的飾品架和佔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架。整張榻榻米那麼大的液晶彩電與高階音響系統。真皮沙發、臥榻與安樂椅。地上散落著雜誌、塑膠瓶、電子遊戲操縱桿和包裝盒。
一面能從三十一層的高度俯瞰街市的玻璃牆,被遮陽窗簾遮住了一半。空調過於強勁,讓人覺得發冷。
房間裡沒有酒精和香菸的味道。分立式廚房的吧檯上一片狼藉——兩個比薩餅盒,一個炸雞塊紙盒。
“這是昨天的晚飯嗎?”藤野律師指著比薩餅盒問道,“要比薩餅的同時,也要份色拉比較好哦。”
三個剛起床的男孩子直愣愣地站著,沒人吱聲。
對,除了三好淳也和秋吉翔太,還有第三個人呢。我看過他們的照片,所以認得出來,是下山洋平。
“你們三個都睡在這裡嗎?”
秋吉翔太穿著夏威夷襯衫和牛仔褲,可襯衫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三好淳也穿著圓領背心和運動褲,下山洋平則是t恤加運動褲。三人都是一副居家服飾兼睡衣的穿著。
“打遊戲來著嘛。”
“不是常有的事兒嗎?”下山洋平開口了,似乎在說“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哦,是嗎?打什麼遊戲來著?”
藤野律師說著撿起了一個遊戲盒子。
“《火星之神》。是動作遊戲嗎?”
“科幻遊戲。”三好淳也說道,“玩玩這個也沒什麼吧?”
眼下,他的頭髮睡亂了,臉也沒洗,看著有點邋遢,可要是好好梳理一下的話,他應該還是挺帥氣的。他要是與同年齡的男性偶像一同出現在電視上,我反正是分辨不出來的。
“僅僅是翔太來玩了而已,什麼壞事也沒幹啊。”
“是啊。看來確實是這樣。可他父母不知道呀。”
“我去打個電話。”
小聲嘟囔一句後,秋吉翔太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客廳。我跟藤野律師都沒有攔阻他。
“我也是來玩的,經常來,跟父母說過了。只要說是去淳也家玩就行,不捱罵的。”
下山洋平說道。嘴裡油腔滑調,眼睛滴溜亂轉。或許借用年輕人的話來形容,“鬼頭鬼腦”比較合適吧。
藤野律師微微一笑,道:“你們還放著暑假呢,是吧?”
“是啊。”下山洋平嘿嘿地笑著,瞟了三好淳也一眼——果然是“小弟”的角色。
我問三好淳也:“是你覺得手機聯絡不過癮而將翔太叫來的呢?還是翔太為了尋求依靠,主動跑來的呢?”
“杉村先生,”藤野律師將我喝住,“多餘的問題就別問了。”不過她的臉上仍帶著微笑。
“不好意思。不過,問東問西正是我的工作。因為我是偵探嘛。”
三好淳也不動聲色。下山洋平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的嗎?太土了吧。”
他說得沒錯。在如今這麼個社會里,偵探確實很“老土”。至少是這種職業的名稱,太“土”了。
“杉村先生,你礙事了。”
再次遭到藤野律師的叱責之後,我便老老實實地“退場”,踩著厚厚的地毯,開始環視室內。
書架上放滿了書。緊緊擠在一起的商務用書和過期的經濟學雜誌等,應該是三好淳也父親的藏書吧。漫畫書肯定是三好淳也自己的。人氣作品一應俱全。
除了書籍以外,電影dvd也佔了不少地盤。不過更多的是遊戲軟體。從包裝盒上來看,既有嶄新的,也有稍舊一點的。形狀、大小也各不相同,全都混在了一起。
其中有個盒子上的圖案,我覺得不久前還看到過。
“電話響過幾次,可我一個人在的時候,都是啟動錄音電話的,就沒去接。”
針對藤野律師的提問,三好淳也如此回答道。
“是嗎?畢竟也會有這種緊急情況,還是聽一下留言的好。”
“好的。以後就這麼辦好了。”
我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再次插嘴道:“秋吉的父母都快要去報警了。要知道,你們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的話,對於你們的父母來說,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三好淳也看著我的臉,略帶慌張地眨著眼睛。看起來他是為了不讓我看穿他的心思,才故意這麼做的。
“嗯,知道了。”
“昨天,秋吉大概是什麼時候來的?”
“十點左右。”
“你的父親呢?”
“他出差去了,星期五回來。”
“保姆呢?”
“今天下午過來。”
“下山——”
這次輪到三好淳也攔住了藤野律師的話頭,直接問我:“翔太的爸媽也把這事兒告訴了火野老師嗎?”
我點了點頭。
“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打過電話了,應該也通知了吧。”
“翔太怎麼會到‘熱血教育’的老師家去呢?”下山洋平在一旁打岔道。
“這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藤野律師的詢問,三好淳也一時間沒答上來。只見他小小的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最後,冷冰冰地否定道:“也沒啥。”
可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流露出了另一種感情。
這時,下山洋平又吵吵嚷嚷地插嘴道:“我可是十一點之前來的哦,律師先生。”
我轉過身去,繼續檢查書架和飾品架。只聽得背後,三好淳也對於藤野律師的詢問答得寡言少語,而下山洋平則一個勁兒地在打岔。
大畫面電視的旁邊,有個銀色的相框,裡面嵌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性,眉眼的模樣跟三好淳也很像。
估計她就是三好淳也的母親吧。照片的旁邊放著個小花瓶,裡面插著一枝雪白的玫瑰。玫瑰已經開到了極致,掉落了一枚花瓣。看來換新花,也是等會兒要來的保姆的工作吧。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我回頭一看,見秋吉翔太正表情僵硬地站在客廳門口。
“給家裡打了電話,叫我馬上回去呢。”
“好啊,那我們就回家去吧。”
藤野律師十分乾脆地就收工了。這時,一直愣愣地站著與之對答的三好淳也,突然像是洩了氣似的微微搖晃了一下。盤腿坐在地板上陰陽怪氣的下山洋平那冷笑不斷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放下心來的神色。
“律師先生,拜託您說幾句好話,別讓翔太捱罵哦。哦,對了,不行的,律師是站在火野老師一邊的。”
他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臉,噘起嘴,繼續嘲弄起藤野律師來。
“就靠這個賺大錢了吧。還是求求偵探先生吧。翔太就拜託您了。”
“不巧的是,我賺的錢不多,不包括這方面的服務。”
“哈,老土。”
藤野律師催促著翔太,朝走廊走去。
“翔太。”三好淳也喊道。
秋吉翔太立刻轉過頭去,臉上的神情就跟馬上要淹死的人看到了別人拋來的救生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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