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河野所長說,“估計現任校長想對津崎先生說,不要對校內審判提供協助。是不是?”
一語中的。津崎不由得縮了一下身子。
“是的。他這樣要求我,也要我轉達森內老師。”
“是吧?是吧?”
“學生會以怎樣的方式舉辦校內審判,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我是他們曾經的校長,森內老師也曾是柏木的班主任。我們被學生們詢問或要求提供證言的可能性非常大。”
代理校長岡野也是如此判斷的,所以才提前來打預防針。
“只要學生們有要求,我會滿足他們。”津崎說。
森內惠美子只是愣愣地發著呆。
“我有這樣的義務。”
“津崎先生……”
“我不想說你也有這樣的義務,所以我要請求你,請你也配合學生們的校內審判。”
轉機出現了。對森內惠美子而言,校內即將舉行的這場審判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真是太好了!”河野所長不合時宜地高聲感嘆,“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森內小姐,津崎先生的話一點也不錯。您就在那樣的場合證明自己的清白。您看怎麼樣?”
他甚至啜起嘴唇,吹了一聲口哨,爽朗地笑了起來。
“多麼勇敢的學生啊。真好,真是敢想敢幹,連我也忍不住要為他們兩肋插刀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津崎和森內惠美子面面相覷。
這一天,藤野涼子和佐佐木吾郎來到城東警察局。
兩人平時都與該警局的少年科無緣,一進門便頓覺有些壓抑,開始緊張起來。
“你父親不是在警視廳工作的嗎?我還以為你早就習慣了這種氛圍呢。”
“怎麼會?完全是兩回事嘛。”
刑警辦公室裡空蕩蕩的,他們要找的佐佐木禮子也出去了,接待他們的是一名姓莊田的男警官。這人面相很和善,不像個刑警,倒像電視劇裡那種老好人的角色。年齡也不大,大概三十出頭吧。
對莊田警官而言,涼子和吾郎算是稀客,聽說他們來訪,他竟親自跑到前臺迎接,還顯出很驚訝的態度。從見到兩人的時刻起,他的一根眉毛就一直往上挑起。
“我已經打了佐佐木警官的傳呼機,她應該馬上就會回來。她並沒有跑遠。”莊田警官說,“這個人閒不住,一有空就去附近的遊戲中心和便利店裡轉一轉。”
“冒昧來訪,真是過意不去。”
兩人一起打過招呼後,就在莊田警官安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們今天來有什麼事?”
涼子看了佐佐木吾郎一眼,開口道:“今年暑假,我們要搞一項課外活動,想請你們協助。”
涼子開始說明後,莊田警官的眉毛吊得更高了,而且還是隻有一根,真奇怪。
“等一下,請等一下。”舉起手攔住涼子的話頭,他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翹起的眉毛這才回到原來的位置,“你們要搞審判?”
“是的。”
“你們要審判大出?”
“不是真的要為大出定罪。”佐佐木吾郎不失時機地插話道,“只是想以審判的方式弄清柏木事件的真相。”
“等等,等等。”莊田警官連聲叫停,“還是等佐佐木警官回來後再談吧。先喝點冷飲怎麼樣?想喝什麼?”
不一會兒,他們就喝著莊田警官拿來的冰可樂,聊起了家常。莊田警官說他已經結婚了,有一個三歲的女兒。涼子察覺到,說話之餘他一直在觀察自己和佐佐木吾郎的神態。
“真是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佐佐木禮子衝進了刑警辦公室。她滿臉是汗,肩上揹著個大包,包裡露出一捆宣傳海報。“哦,是藤野涼子和……哎,你叫什麼來著?”
“佐佐木。”
“哦,是佐佐木吾郎。呃,你是學生會委員吧?”佐佐木警官連珠炮似的說著,從揹包裡抽出一條毛巾來擦汗。手帕已經不管用了。
這位警官竟然記得我們的全名。涼子既感到佩服,又有些不愉快。看來佐佐木警官對我們學校的瞭解要比想象中更加深入。
“大熱天的,你們特地跑來有什麼事嗎?已經放暑假了吧?”
面對佐佐木警官心急火燎的發問,莊田警官笑眯眯地說:“別急,先喝點冷飲去去火。一會兒有你吃驚的。”
涼子從頭開始講起。隨著涼子的敘述,莊田警官的眉毛又吊了起來,不過這次是兩根一起。佐佐木禮子的眼睛則瞪得越來越大。
“難以置信。”佐佐木禮子仍用搭在脖子邊的毛巾擦臉,其實臉上已經不再出汗了,“真是難以置信,你們真的要這麼做?”
“是的。”涼子和吾郎異口同聲道。
“大出竟然會同意,也真是難得。”
“其中有很多曲折。”
而且今後還會有許多曲折,因為還不知道俊次的父親大出勝會怎麼想。
“但我們認為,既然已經開始,就一定要幹到底。我們要查明真相。”涼子十分乾脆地說。
剎那間,佐佐木禮子的眼中顯露出同情與憐憫。她又看了看莊田警官。
“我說,藤野同學。”
“嗯。”
“你們要起訴大出,可以這樣說吧?”
“是的。”
“根據還是那封舉報信嗎?”
“不只是這個。”
“好,我重來一遍。主要的依據還是那封舉報信,對吧?”
“是的。”涼子這次不得不認同。
“既然如此,當你們明白舉報信上的內容是不可信的,又會怎樣呢?”
涼子默不作聲。佐佐木吾郎也抿緊了嘴唇。
“事實上,我……我們已經知道了。那封舉報信是憑空捏造的。舉報人是誰,我們也知道了。”佐佐木警官有些吞吞吐吐。
涼子攔住她的話頭:“此事就不勞相告了。我們也知道。”
“可你們聽到的只是傳言吧?”
“這樣說來,佐佐木警官您掌握的情況也差不多吧?無論是內容的真偽,還是舉報人的真身,也都只是一些推測吧?”
佐佐木禮子大為驚訝,半張著嘴,很久都沒有合上。莊田警官頗感興趣地探出了身子:“確實如此。我們也沒有向本人確認過。”
“喂,莊田警官。”
“沒事,說說何妨。你們又是如何看待這種‘推測’的呢?”
“我們認為,應該先回到一張白紙的狀態。”雖然當著佐佐木吾郎的面現學現賣他昨天的話不免有些難為情,可涼子還是得這麼說,“我們決定,首先要找出舉報人。”
“我們向三年級全體同學發出了郵件。”佐佐木吾郎補充道。昨晚他們三人為此忙了一宿,今天又起了個大早,所以都有些睡眠不足。現在這個時候,萩尾一美正要去郵局投遞,儘管她牢騷不斷,說這樣會導致面板粗糙。“是呼籲舉報人主動站出來承認的信件。”
禮子似乎能聽到自己重重合上嘴巴的聲音。她就這樣僵在那裡。
“你們覺得舉報人會響應你們的要求嗎?”莊田警官問道。
“但願如此。”
“是啊。可要是沒人響應,你們又該怎麼辦?不就失去了起訴大出的根據嗎?”
涼子沉住氣,堅定地對莊田警官說:“可舉報信本身不會消失,可以視為間接證據。我們來驗證這個間接證據。”
“並據此進行審判。”佐佐木吾郎說。
莊田警官的眼睛越發明亮了。他點了一下頭:“原來如此。行啊,這樣不是很好嗎?”
“喂,莊田警官,你這麼說太不負責任了吧?”佐佐木禮子已是滿臉怒容。
莊田警官笑道:“有什麼呀,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大力支援這次校內審判。”
“怎麼可能搞好呢?”
“不試試怎麼知道?”
“可他們還只是些初中生。”
“哎呀,可不能這麼說。以前面對一些案子,我們不是常常會說,‘還只是初中生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呢?’這一次的意義可完全不同了啊。”
佐佐木禮子從脖子上拉下毛巾,用兩手不停揉搓。
“藤野同學。”她的語氣中夾雜著幾分恫嚇。
“嗯。”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將那封舉報信公開攤上桌面,會讓某人受到傷害?”
來了。涼子早知道這個問題一定會來。
“我們全都已經傷痕累累了。”
“可是……”
“我們不想就這麼不聞不問,讓傷口慢慢淡出我們的視野。”
並不是等待癒合,而只是假裝看不見罷了。
“萬一——只是萬一的情況,舉報人主動站了出來,你們能保護得了嗎?”
“我們會用我們的方式來保護。”涼子提高了嗓門,“可我覺得在保護舉報人之前,還有一件必須先做的事。”
“什麼事情?”佐佐木禮子有些困惑。
“到目前為止,老師和警方都在保護那位舉報人,一直關注著、保護著,是不是?可你們有沒有直接聽過舉報人想說的話呢?”
佐佐木禮子倒吸一口涼氣。莊田警官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認為舉報人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過度保護。舉報人是在乞求信任,希望別人相信自己說的話。所以我們就相信‘他’好了。”
四周嘈雜的人聲、電話鈴聲包圍著他們,涼子卻一次都沒轉移視線,自始至終直視著佐佐木禮子的眼睛。
“請您一定要協助我們的校內審判,拜託了。”涼子與佐佐木吾郎一起鞠了一躬。
“那麼,我們該做些什麼好呢?”莊田警官說。
佐佐木禮子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卻沒有開口阻止。涼子與吾郎對視一眼,不禁微笑起來。
“請告訴我們柏木去世後,你們搜查時瞭解到的情況。我們不會要求提供原始資料,那種資料我們也看不懂。”
“是啊。我們也不能把正規資料拿給你們看。不過我們可以為你們整理一份參考資料,以回答你們提問的形式。可以嗎?”莊田警官回頭徵求佐佐木禮子的意見。
女警官呆板地點了一下頭。
“你們什麼?”
“柏木的死亡推測時間、死因、遺體的狀態、現場有沒有遺留物品,還有案發當夜附近居民的證言,你們肯定去調查過吧?”
“這些情況在家長會上說明過了。”
“我們也從老師和父母那裡聽到過一些零星的資訊,可還是想正式確認一下。”涼子又正了正坐姿,“佐佐木警官,如果您確認過大出在案發當夜的行動,也請告訴我們。這對我們將是莫大的幫助。”
佐佐木禮子咬了一下嘴唇:“城東警察局在搜查中並沒有確認過大出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因為沒有必要。至於我個人有沒有向他們詢問過,在目前階段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明白了。”
一直眯著眼睛思考問題的莊田警官這時問起:“你們也會向老師們瞭解情況嗎?”
“是的。”
“那麼津崎老師和森內老師……”
“有這個打算。”
“會作為證人傳喚到庭嗎?”
“有可能。”
“這麼說,我和佐佐木警官也同樣有可能?”
佐佐木禮子立刻作出反應:“我不會站在任何一邊!”
“我們也不想站在任何一邊。這次審判不是為了爭輸贏,我們只想弄清真相。哦,對了。”涼子舉起一根手指,“剛才我們要求提供的資料,請同樣交給辯護方一份。對於這些基本的事實關係,雙方必須公平地掌握。沒有問題吧?”
莊田警官笑了。他快要對面前這兩位初中生高舉白旗了。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佐佐木禮子,說道:“沒問題吧?佐佐木警官,我們就配合一下吧。”
涼子直勾勾地看著仍在猶豫不決的女刑警,有一句話衝到嘴邊又費勁地壓了回去。您是在為三宅樹理擔心吧?
問出來就太多管閒事了。
“好吧。”女刑警嘆了一口氣,“我們就來準備這份資料吧。”
“非常感謝!”一直默默看著他們唇槍舌劍的佐佐木吾郎突然大聲表示感謝,室內甚至蕩起了回聲。
“我們該如何與大出一方聯絡?他的辯護人又是誰?”
“是個外校的學生。”
涼子介紹完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困惑的神色又回到了佐佐木禮子臉上。
“外校的學生?還是柏木的朋友……”
“我們也有點擔心,但僅就昨天的情況看,應該沒有問題。再說還有野田跟著他。”
“據我瞭解,野田好像不太適合這樣的工作。老實巴交,也挺沒骨氣的。”
交談到現在,涼子覺得佐佐木禮子的這句話最讓自己惱火。說來真不可思議,可她就是不想聽別人這樣說野田健一。
此刻,涼子的腦海裡突然閃過的,是野田健一在圖書館裡挺身而出幫她趕走流氓的模樣。那當然是野田健一在特定時間、特定場合,又中了邪之後的特定表現,不過也算是他的一個側面。在這次校內審判中,他說不定還會展現出這一面。
野田健一從一開始就支援涼子,他先是要當陪審員,後來又主動要求當辯護人的助手。他如此積極地參與校內審判,並不是因為在自己與父母的衝突中欠了涼子的情。健一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自有必須認真參與校內審判的內在動力。
這或許只是涼子的一廂情願。如今她已經站到起跑線上,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不得而知。她要依賴一切可以依賴的東西。
“野田可是很有骨氣的。”
涼子的語氣很強硬,讓佐佐木吾郎吃了一驚。佐佐木禮子更是目瞪口呆。
“哦,是嗎?對不起,剛才我失言了。”女刑警苦笑一聲,將攥在手裡的皺巴巴的毛巾往就近的桌上一扔,“既然這樣,我也得抓緊時間動手幹了。”
藤野涼子和佐佐木吾郎出了城東警察局,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去城東第三中學。他們覺得必須馬上將取得佐佐木禮子的支援這件事向北尾老師彙報,同時也要通知辯護方。
北尾老師不在教師辦公室。當涼子他們正要離開辦公室時,他正好回來了。
“哦,是藤野同學啊,你聽到妹妹轉告你的事了?”
“沒有,我還沒回過家。”
“這樣啊。我這兒正好有要緊事,正在召集相關人員呢。”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大家都在圖書室,快去吧。”
圖書室的閱覽室裡,除了被告和陪審員,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已到齊。萩尾一美看到涼子他們進來,趕緊朝他們招手。
“啊,太好了。你們不來,我一個人正心慌著呢。”
“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們也擔心著呢。”佐佐木吾郎說著,坐了下來。
辯護方的兩人在閱覽室的書桌上攤開筆記本和活頁紙,正密密麻麻地寫著什麼。涼子探頭過去,野田健一便猛地合上了筆記本。
“用不著這麼戒備森嚴吧。”
“不、不是這個意思。”
涼子笑著回過頭來,看了看北尾老師:“我有事要向大家通報,可以先說嗎?”
“有話快說。”說話的是井上康夫。他看上去似乎非常疲憊。
“你怎麼了,熱感冒?”
“說什麼呢!還不是為了寫《校內審判簡要說明》,一宿沒睡嘛。”
“說到睡眠不足,我們也一樣。”
對呼籲信和得到佐佐木警官支援一事,涼子都作了簡要說明。
“我們覺得一些基本事實應該由雙方共同掌握,才請求佐佐木警官也給辯護方一份資料。這樣做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神原和彥答道。
野田健一汗流不止,校服襯衫的領口敞開著,辯護人神原倒顯得相當淡定。
“太有幫助了。我們正在按時間順序整理以往的事件呢,時間全用這上面了。”
在筆記本上拼命寫著的就是這些吧。
“要尋找舉報人嗎?”提出這個問題的是野田健一,他詫異地看著藤野涼子,似乎在懷疑她精神是否正常,“藤野同學,你不會真的以為舉報人會主動站出來吧?”
涼子只當沒聽見。
“三宅可不會這麼老實。”
“停!”涼子猛地攔住他的話頭,“這是檢方的工作方針,沒必要聽取辯護方的意見。”
健一顯出驚慌的神情,他用求援的眼神看了看辯護人神原。看來,有關三宅樹理的是是非非,健一已經跟神原講過了吧。
“我覺得這樣的工作順序是正確的。”神原和彥說,“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知道舉報人是誰後,也能告訴我們嗎?”
涼子一下子答不上來了。她還沒想到過這個問題。
“這也應該是雙方共同掌握的資訊。”法官井上康夫又發話了,“或者說,作為法官的我要作出這樣的裁定。”
“可舉報人是我方的重要證人。”
“是啊,那是我們的王牌。”
佐佐木吾郎不失時機地提供援助。不料滿臉倦容的井上法官立刻抖擻起精神,用手指推了推銀邊眼鏡。
“什麼王牌不王牌的?別搞錯了,這不是真正的審判,沒必要這麼在意輸贏。目的在於弄清真相,對不對,藤野?”
涼子緘口不言。她發現自從當上法官,井上康夫便一下子神氣起來,對自己也是“藤野、藤野”直呼姓氏,毫不客氣。
“明白。不過,要是舉報人自己不願意,就不說了。要視情況而定。”
“也就是說,是帶有保留的吧?辯護人,這樣可以嗎?”
“可以。”野田健一還在晃晃悠悠地搖著腦袋,似乎在說:不管怎麼說,還是不可能的,藤野同學,不行啊……
涼子有些生氣了。這個人怎麼能這樣?虧自己剛才還在佐佐木警官跟前幫他說話。可惜野田健一是不可能知道的。
“你們的勁頭都很足嘛,像玩真的似的。”雙手抱胸靠窗站著的北尾老師嘿嘿笑著,“藤野同學,要通報的都說完了吧?下面就由我來說幾句。首先,既然柏木的父母願意跟你們見面,那後天就由現在這些人前去拜訪。正規的審判是沒必要向他們打招呼的,可你們搞的並不是正規的審判,還是去一次比較好。”
“不是正規的審判”這句聽著有點刺耳。
“其次是關於津崎老師和森內老師,他們說,只要你們有要求,他們願意出庭作證。”
井上康夫皺起眉頭:“我們還沒提出要求呢,準備工作倒做得真快。”
“學校也有學校的情況。”
涼子馬上就猜到,是岡野老師打過電話了。他才不會說“學生們要搞校內審判,請多多關照”之類的話,而是正相反,肯定叮囑過津崎老師和森內老師不要給予配合。
“井上說得不錯,這次審判不是吵架,不必糾纏於誰勝誰負。以何種方式處理問題、要當哪一方面的證人之類的事,都可以協商解決。還有……”北尾老師故意停頓片刻,意味深長地掃視著在場的學生,“森內老師方面也有新的進展。我在一小時前接到了津崎老師的電話,真是個令人震驚的新情況。”
北尾老師講起森內老師沒有收到過舉報信的事。聽得出了神的學生個個都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怎麼可能!”冒冒失失地高叫起來的是萩尾一美,“竟然是隔壁女人的惡作劇?這不成懸疑電視劇了?”
“一美,你少咋呼。”
“實在難以置信嘛。”
涼子也有同感。怎麼聽都像一段編得繪聲繪色的謊話。
《新聞探秘》節目組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呢?在節目中,茂木記者完全將森內老師定位成一名不負責任的教師。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把森內老師的話當回事,才根本沒想到要去調查此事嗎?
媒體真是可怕,涼子心想。如此重要的事實被媒體過濾掉後,竟好像真的不存在了。
“到現在才弄清楚,真不容易。”
“森內老師找的那傢俬家偵探社看上去不怎麼樣,其實相當能幹。”說著,北尾老師又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笑了一下,“那家偵探社的社長聽說你們要組織校內審判,還十分感動,說你們都是勇敢的學生。”
他還說有需要幫忙的事儘管說,讓津崎老師大吃一驚。
“只是匹夫之勇罷了。”井上康夫一邊忍住哈欠一邊說。神原和彥微微一笑,涼子瞪了他一眼。
我這是怎麼了?過了一天,心態應該調整好了吧。只要能查清真相,自己做檢察官也沒什麼不好。明明已經這麼決定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看到滿臉若無其事的神原,就像看到了無數用紙折成的蛇,內心深處會湧起反感的情緒——做辯護人的原本應該是我。
“我想,如果請森內老師出庭作證,是不是能讓她對譭棄舉報信的事提供證言呢?”北尾老師說,“當然,是否譭棄舉報信,與舉報信內容的真偽並無關係。可森內老師確實為這不白之冤深受其苦。如果能讓她在學生和家長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多少能讓她輕鬆一些。森內老師畢竟還年輕,今後的人生長著呢。”
“明白,我們會考慮的。”神原搶在涼子之前回應了北尾老師。這又讓涼子很不痛快。
“可是,老師,”萩尾一美將視線投向北尾老師,“即便她沒有譭棄舉報信,森林林在柏木事件裡也派不上用處哦。”
“這話可真刺耳。”
“這是事實。她對柏木這樣的學生不感興趣,不太會有什麼瞭解的。”
“是啊。”涼子也點了點頭,“我們會向森內老師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希望她做好思想準備。”
“啊,一定要有準備。”北尾老師縮起脖子扮了個鬼臉。
這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
三宅樹理把自己關在父母口中的“萬用房間”裡。母親時常在這裡熨燙衣服或做些縫縫補補的手工活,父親則將這裡當成繪畫用品儲存室。有時媽媽會在這裡列印一些參加學習會時要用的檔案,因此房間裡有一張小書桌和一臺文書處理機。樹理正坐在文書處理機前。
樹理也想過沿用藉助尺子手寫的方法。但這次要寫的東西字比較多,表達方式相對複雜,用那種方法太費事了,她便決定悄悄借用母親的文書處理機。
光是寫信件的抬頭,她就有些猶豫不決。
《新聞探秘》製作部 茂木先生收
也許寫“採訪記者茂木先生收”會更好?樹理以前只是因為好玩擺弄過一陣子文書處理機,並沒有正式學習過怎樣使用,光是釐清假名與漢字的轉換方法就費了不少勁。
今天父親出門時說晚上會比較晚回來,因為公司裡有應酬。媽媽吃過晚飯後就一直抱著電話聽筒,說最近她們的學習會要組織聚會,要一個個打電話聯絡。估計她今天不會用到“萬用房間”。
即使如此,樹理還是反鎖了房門,這樣才能放心地背對房門,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顯示屏上。
我對這次校內審判抱有期待。
一個個敲出假名再轉換成漢字。這番重複的工作她已經幹了兩個小時,眼睛都有點累了。
他們總算要認真對待我寫的舉報信了。
這樣寫是不是顯得比較孩子氣?寫成“有被他們認真對待的可能”是否會更好?
三宅樹理要將藤野涼子組織的校內審判通報給《新聞探秘》的茂木記者。茂木記者肯定會非常高興吧?他肯定會跑來採訪吧?那大出俊次不就又要以罪犯的身份出現在全國觀眾面前了嗎?
活該!
大家正慢慢遺忘那起事件,這種現狀樹理絕對無法忍受。松子死後不久,樹理認為大家會發揮惡毒的想象,說不定立刻會有人指名道姓地痛罵她。有一陣子她根本無法入眠,以至於什麼事都不想做。
現在情況發生了重大轉變。岡野老師明確表示,不知道舉報人是誰,學校也沒有辦法把“他”找出來。真是太好了。樹理又可以隱藏在安全的煙幕後面了。
經常來看望自己的尾崎老師總是那麼和藹可親。她一廂情願地覺得樹理是受害者,這也是城東三中的官方認知。
透過這次的事件,樹理有了一種切身的體會。學校對“受害者”無能為力,只要自己表現得像個受害者,學校便只能無條件讓步。
所謂的社會或許就是如此。
我認為,茂木記者一定要報道這次校內審判,讓全國觀眾瞭解三中發生的事件。這也是為了死去的柏木卓也……
“樹理。”母親的喊聲突然在離背後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樹理嚇得跳了起來。她回頭一看,發現母親就站在自己身後,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表情僵硬。
“這是什麼?你在寫什麼?”
母親的眼睛緊盯著文書處理機的顯示屏。她轉動眼球不停地閱讀下去,臉上的血色正隨之迅速消退。
“什麼呀?你在寫什麼,樹理?”
門是怎麼開啟的?不是已經反鎖了嗎?
樹理的嘴唇一開一合,拼命地呼吸著空氣。胸口悶得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母親扯開了尖嗓門:“你為什麼要反鎖房門?就算反鎖著,還是能從外面扭開的。可把媽媽嚇壞了,不知道你在裡頭幹什麼,擔心死了。”
母親上前抓住樹理。
“你把媽媽關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在幹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快回答,樹理。樹理!樹理!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