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五章《第Ⅰ部:事件》(5)

“便條放哪兒了?”

健一指了指起居室裡的桌子,說:“那兒……”

“媽媽說沒看到過便條。”

“可我確實是寫了便條才出去的,沒有不聲不響地溜出去。我知道那樣做媽媽會擔心,會打電話去爸爸的公司。”

父子間的問答進行到這裡,健一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原來如此。他心裡暗忖道。

估計是昨天健一寫的便條不知所終,也許被靠墊什麼的擋住了。母親沒有看到便條,便心慌起來,不知所措。於是她像往常一樣往父親的公司打電話。那時父親可能特別忙,不便接電話,別人替他接過後,說了聲“你家太太真夠嗆啊”之類的話,讓父親很不爽。

今天早晨回家後,父親訓斥了母親,母親也發了脾氣,兩人大吵了一架。

“我昨天回來也沒被媽媽罵啊。”健一說。他想借此安慰父親,讓父親放心,不要生母親的氣。媽媽平時就愛瞎操心,何必那麼生氣呢?健一希望父親能恢復往常的模樣。“我還跟媽媽說,購物中心人真多。媽媽只是嘟囔了一句‘到那種地方去頭會痛的’,我們還一起好好地吃了晚飯。”

“媽媽沒有罵你?”父親鏡片後的眼睛眨巴著,問道。

“沒有。昨天媽媽不太舒服,一直無精打采的。昨天太冷了。今天倒是個好天氣。”

窗外是一片雪景。一夜工夫,外面就變成了一片冰雪王國。黎明時分的天空,卻呈現出南國大海般的湛藍。在關東地區,大霧過後的第二天,常常會出現晴朗的好天氣,簡直叫人忘記仍身處嚴寒的冬日。今天便是一個典型的大晴天。

父親摘下眼鏡,用一隻手揉著眼睛,稍稍皺起眉頭,看著地面低聲說道:“你也要當心啊。”

健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嗯,行了。”父親隨即又含糊起來,用手使勁擦了擦臉,“上學去吧。別遲到了。”

這時間根本不必擔心遲到。現在是七點剛過,在這個季節,城東第三中學的上課時間是上午八點三十分,提前十五分鐘響預備鈴。從健一家到學校,慢慢走也只需二十分鐘左右。

此時出門走到學校,估計校門都沒開呢。

沒想到積雪的道路竟那麼難走。早知如此,就穿膠鞋出門了。可這樣一來又等於宣佈自己不擅長運動,腿腳不靈活。

城東第三中學的正門已清晰可辨。令人意外的是,兩位男教師正手持鐵鍬在那兒使勁剷雪。其中之一是體育老師,負責初一年級,健一對他不怎麼了解。另一位是健一的社會課老師楠山。楠山老師已年近四十,卻身材魁梧,還兼任柔道部的顧問,是個厲害角色,在女生中非常有人緣。即便在男生中,也有不少人覺得楠山很談得來。但健一非常討厭他。對於健一這樣羸弱的男生,楠山常會口無遮攔地冷嘲熱諷,還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個好身板怎麼行?不喜歡體育就不是正常人。”他非常喜歡“健全的精神來自健全的身體”這句座右銘。

幸好沒有被他們發現。儘管校門附近已零零散散出現一些學生,但在目光所及的範圍內,還看不到一個穿校服的同學。健一開始沿來時的路往回走,順著圍牆向右,轉過拐角便能看到一扇邊門。在上學的時間段,邊門通常會關閉,學生必須按規定走正門進入學校,這樣方便監督學生。可學生們也有自己的習慣,一些違反著裝規定或經常遲到的同學,往往會翻過這扇邊門進入學校。

健一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有時走到半道發現忘帶東西,回家取來後再走正門就來不及了,只能翻過邊門進入校園。他雖不擅長運動,但若有必要,這點動作還是應付得來的。尤其像今天這樣積雪很厚的情況,翻進去想必不怎麼吃力。

果不其然。邊門關得很緊,但被風吹攏的積雪,一直堆到了離地八十厘米高的橫杆處。雙手一抓上塗著黑漆的鐵柵欄,他立刻感到一陣透心的寒冷。

邊門內的後院空無一人。後院只有兩米寬,夾在圍牆與磚紅色校舍之間。那裡有好幾堆冷風吹成的大雪堆,像一個個沒有五官的雪人般注視著健一。由於這裡背陰,太陽照不到,氣溫特別低。健一決定趕緊爬上去。他先將書包隔著門扔進去,再用雙手抓住鐵柵欄。

手凍僵了。健一發覺今天翻這道門要比往常困難得多。鐵門上結了冰,運動鞋的鞋底踩上去相當滑。他剛跨過鐵門時,腳下一滑,身體失去了平衡。健一冷汗直冒,心急火燎地伸手抓住最上方的橫杆,誰知手也打滑了。

要摔了。

剎那間,他的腦袋朝後仰去。他看到了天空。

就這麼摔下去,會撞到門上的。

這樣的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他胡亂揮舞雙手,試圖落到邊門附近的雪堆上。在他的感覺中,身體在空中晃盪的時間相當長。

“咔嚓”一聲,身體終於掉了下來。受到的衝擊並不厲害,只感到渾身冰涼徹骨。他落下的地點和想象中不同,離門較遠,還偏了一段距離,是邊門旁的樹叢。結了冰的杜鵑樹葉在身下沙沙作響。

健一轉身從杜鵑樹叢中脫身,從頭到腳沾滿了雪。他掙扎著起身,發現自己正坐在崩塌的雪堆上。腦袋昏沉沉的。

剛才扔過來的書包,已被雪蓋住了一半。他環視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剛才那麼大動靜的一跤,應該不會遭人訓斥。他拍拍身上的雪,正要站起身來。這時,他看到書包旁的雪堆裡露出了一隻手。

那地方怎麼會有手呢?健一抖落頭髮上的雪,想道。

從那隻手的姿勢來看,似乎要去抓健一的書包。手掌朝下,手指伸向書包的手把。

那地方有隻手!

怎麼可能!

健一的手停下不動了。他的眼珠子小心地轉動著,朝著那隻手底下崩塌的雪堆望去。雪堆潔白無瑕,看起來還有幾分可口。如此純潔的白雪下,正藏著與那隻手相連的、可怕的東西。

撿起書包,跑進教室吧。健一這樣想著。今天從大清早起就怪事連連。在這樣的日子裡,最好像小烏龜一樣縮起脖子,讓二十四個小時從頭頂上越過。日子一變,運勢也會改變。

可是怎麼會這樣?這裡怎麼會出現一隻毫無血色、雪一樣白的人手呢?

我剛才腦袋摔著了,看到的都是幻覺吧?

健一想找個能解釋得通的理由,可是不知不覺間,他跪立起來,手臂不聽使喚地刨起那堆伸出一隻手來的雪堆。結凍的雪在健一手中塌落,雪堆表面形成一個拳狀的窟窿。忽察、忽察。

健一將手臂伸進洞裡,用力一甩,將上方的積雪掃除。積雪飛騰起來,落到他的臉上。

一張人臉出現在他眼前,兩眼圓睜。黑色高領毛衣的衣領上沾滿了雪,眼睫毛也結了冰。或許是凍住的緣故,眼皮還是張開的。

臉上很乾淨。健一馬上認出了這是誰,因為這張臉他很熟。可沒等此人的名字在腦海裡冒出來,健一便發出慘叫。他不顧一切地狂喊,同時,似乎有另一個自己在遙遠的地方發問:有什麼好叫的?

不好了,不好了。老師,老師。死了,死了。有人死了,有人死了。死了,死了。死在這兒了,死在這兒了。

柏木卓也的屍體仰面朝天躺在雪中,臉上保持著生前的表情,絲毫不理會健一極度的恐慌,以對世間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冰冷眼神仰望著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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