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十三章《第Ⅰ部:事件》(13)

冷靜地思考一下,便會發現“新年”這個詞是有魔法的。從舊年一步跨入新年,所有的事物似乎都會“重啟”。如果舊年裡發生過什麼負面事件,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新年伊始,一切都豁然開朗,彷彿一條沒有汙漬的新床單。

柏木卓也的死連同他的告別儀式均在舊年內得以終結,除了極少數人如他的雙親,這對大多數相關者而言,都是一件幸事。雖然就時間而言,事件僅發生在不久之前,但隨著“新年”的到來,有關該事件的一切都得到了歸納整理,丟進了貼有“舊年”標籤的抽屜。那標籤是去年的一月一日貼上去的,邊角處已然泛黃。

反正都告一段落了,這個抽屜不必急著開啟。至少也得……等上十年左右,直到裡面的事物持續發酵,化成“回憶”為止。

城東第三中學迎來了一個太平無事的新年。

藤野涼子忙活了一整個寒假,作業並不算多,主要是幫著做家務。這個冬天,即使只有一個委託人,母親邦子的繁忙程度也比上一年幾乎翻了個倍,常常搞得疲憊不堪,讓涼子十分擔心。那個因財產分割鬧矛盾的委託人一家,從元旦開始就給母親打電話。放長假時,事務所的電話都會直接轉到家中,以保持聯絡。可怎麼說也是新年,要給點面子,用不著那麼著急吧。媽媽也真是的,只要電話一來,馬上就跟人家談起工作了。

父親也一樣忙碌。元旦那天總算乖乖待在了家裡,可到了新年的第二天,涼子一早起床就發現父親已經不在家——一切照舊。涼子並不清楚父親手頭正在辦什麼案子,因為他不肯說。涼子只好在報紙的社會版上尋找線索,可最近連這也變得越發艱難。那些司空見慣的惡性事件不見減少,由於近來經濟恢復,地價飛漲,與野蠻拆遷相關的暴力、縱火、殺人、傷害事件竟也層出不窮。

令人震驚的是,涼子居住的地區最近也冒出一起貨真價實的殺人事件。事件發生在一月五日。

那天,涼子一大早跑去車站前的電影院,看了部首映的賀歲片,是和古野章子及她母親一起去的,章子的母親嘴上說“我就陪陪你們吧”,事實上她比誰都看得起勁。在擁擠的電影院裡,有中年男子用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並肩而坐的涼子和章子,結果在章子母親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怒視下退怯了。

涼子在監護人的陪伴下放心地看了場電影,又被招待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正當她美滋滋地在公交站臺等車時,一輛車頂橫側斜掛著警燈的銀灰色轎車從十字路口飛馳而過,發出刺耳的警笛聲。

“啊,是機搜車。”涼子脫口而出。

“機搜是什麼?”章子問道。

“就是機動搜查隊,負責重大事件的初步調查。”

章子的母親對此表示佩服:“涼子啊,你一眼就看出來了?”

“車牌號與眾不同嘛。”

“真是將門出虎子啊。”

章子惴惴不安地抓住了涼子的胳膊:“是出什麼事了吧?不是正朝著咱們那邊開去的嗎?”

三人面面相覷。又是三中嗎?涼子從那對母女的表情中讀出了相同的疑問。

之後,她們坐的公交車又被兩輛警車超了車,不過並沒有看到救護車。涼子心中的不祥之感開始膨脹起來。

可是,涼子與古野母女告別後回到家,卻發現什麼事也沒有,連警笛聲也聽不到了。翔子在房裡聽音樂入了迷,還跟著節拍手舞足蹈;瞳子則迎來了三個朋友,正在起居室裡鬧騰得歡,涼子見狀便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沒過一小時,章子打來電話,交流一番後得知,案子並非發生在三中和各自的家附近,於是兩人都放了心。

傍晚母親回來後,倒意外地帶來了詳細內容,說她在超市被一個有著“小廣播”雅號的主婦逮住了。

“說來也挺嚇人的。”兩人一起準備晚飯時,母親邦子為了不讓兩個在看電視的妹妹聽到,壓低聲音說,“涼子你知道吧?千田四丁目那兒不是有家叫‘東京糕點’的工廠嗎?”

“有直銷店的那家?知道啊,那裡的蘋果酥派很好吃。”

“那邊上不是有間香菸店嗎?也賣些糕點之類的。”

店裡的老闆娘殺死了她的兒媳婦。

“是嗎?可香菸店的阿婆年紀挺大了吧?雖說我路過的時候從不注意看。不過那樣的老太太也會殺人嗎?”

“是啊。她有七十來歲了吧,兒媳婦也四十出頭了。是菜刀割脖子死的。”

老太太殺死兒媳婦後,連店門也不關,就跑了出去,一時間大家都搞不清她跑去哪兒了。沒過多久,有熟人看見她在附近轉悠,便說服她去派出所自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了地皮吧。”邦子手裡切著蘿蔔,皺起了眉頭,“賣還是不賣,跟兒子兒媳掐起來了。”

香菸店的鋪面是一幢二層樓的舊房子,頂多只有二十坪[11]。

“二十也不到的,也就十六七吧。”邦子一臉房產專家的神情,“不過現在出手,也能拿一大筆錢。兒媳婦似乎想賣掉老房子,搬到新建的公寓去住。房地產商也來動員了,畢竟是個好地段。”

開香菸店的老太太是個寡婦,房子和土地都在她的名下,小店也是她一個人經營著的。她兒子是個上班族。

“兒子兒媳勸她說,你年紀大了,不要開店了,搬到有電梯的公寓去住吧。可老太太根本聽不進去,認為他們想把自己掃地出門,好吞掉房產。”

結果就動了刀子。據說那天大清早,街坊鄰居們就聽見老太太跟兒媳婦大吵大鬧。兒子上班去了,不在家。

“那塊地能賣多少錢?”

邦子停下手裡的菜刀,想了想:“一坪五百萬,不,還要多一點,大概六百來萬吧。”

“這麼多?那麼一間小房子?”

“不是房子,是土地。當然,這是不正常的。在暴漲行情出現前,頂多一百來萬吧。”

邦子說,兒子兒媳想趁行情出手的心情,也並非不能理解。

“如果現在這樣的瘋狂景氣持續下去,光是固定資產稅就夠他們受的。要是老太太突然去世,還得繳一大筆遺產稅。”

“不過……”邦子一邊將蘿蔔絲倒進鍋,一邊皺起眉頭說,“對於開香菸店的老太太來說,這可不是個劃不划算的問題。那間店鋪是她跟死去的老伴苦心經營出來的,再怎麼不起眼,也有重大意義。唉,晚飯前還是別多講了。”說完這句話後,邦子壓低了聲音,“據說那兒媳婦的脖子只連著一層皮,腦袋晃來晃去的。”

原來怨恨那麼深嗎——對那個只為金錢,企圖將香菸店、自己的家,連同所有的歷史從自己手中奪走的兒媳婦的怨恨。

“為什麼地價會漲這麼快?”

聽到涼子的嘟囔聲,邦子直搖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媽媽也算幹這一行的,可也確實不明白。就像所有人都在做一場夢似的。”

“所以,媽媽覺得這樣的景氣不會持久,是嗎?”

“什麼都會到頭的嘛。”

“這說法可有點外行了,像是在抒發文學性的感嘆,不像一個房產評估師作出的判斷。”

“對不起。”邦子笑了笑,又一本正經地說,“只要政府加強金融管制,眼下的景氣就會馬上終結。問題在於管制政策何時出臺。”

“到時候,這樣的景氣就會像肥皂泡一樣,‘啪’的一下破滅的吧?”涼子說著,“啪”地拍了一下手。

“是啊。這樣的景氣只是泡沫,不具備實質,這在業界已經是公認的了。也有人說馬上會回落的。學者們還是比較冷靜的。”

真到了泡沫破滅之時,又會怎樣呢?當初要是賣掉土地就發了,都是你不讓賣,如今倒好,全泡湯了。這下該輪到絕望的兒媳殺死婆婆了吧?

“我們家沒事吧?”

“說什麼呢?”

“我們家雖然不起眼,這半年裡也有人打電話來,走街串巷的房產中介也會跑上門,說什麼‘有沒有打算賣掉’‘做點房產投資吧’之類的話。”

“擔心這個之前,你還是先把色拉做好吧。”邦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涼子,“媽媽可不會做那種讓爸爸來逮捕的傻事,就算這塊地皮能賣一億日元也不會。”

這個寒假對野田健一而言,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勞神費心,因為母親的身體又出了狀況。

母親從初一開始就躺倒了,初三那天竟叫了救護車,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大半夜的,母親說胸悶難受,喘不過氣。幸好那天父親在家,不然健一又要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了。

令人慶幸的是,送進醫院後不久,母親的症狀便趨於平靜。據醫生說,這不是心臟病發作,只是過度呼吸的症狀罷了。

等醫生解釋完,已經到了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間。坐計程車回家的途中,父親健夫極為罕見地用手摟住了健一的肩膀,撫摸他的後背,算是對他的辛苦表示慰問。

“媽媽的事讓你擔心了,真是對不起。”

健一吃了一驚。這份暖意沁入心田之際,他把身子縮成一團。

“沒、沒什麼嘛。”

他從父親的手臂中抽出身體,緊靠在車門上。父親的手並未放下,而是擱在靠背上。他眨了眨眼睛,神色寂寥。

“爸爸要上夜班,家裡的事情總是照顧不周。你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吧?”

這該怎麼回答呢?作為一個好孩子應該說“沒什麼”,至少爸爸不會想聽到“是啊,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答覆吧。

“媽媽的病……呃,是心病,並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疾病。”

你既然知道,那就想想辦法嘛。用“疾病”這樣嚴肅的詞彙來掩飾自己的無能,又有什麼用呢?

“前幾天,我跟她談過一次。”健夫直愣愣地盯著駕駛座,低聲嘟囔道,“對三中的事件,媽媽似乎很受刺激,嚴重程度遠超爸爸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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