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了拱手,語氣是慣常的持重:
“這位是?”
劉基側身一步,正色引見:
“景濂兄,此乃陛下新請入宮,為太孫殿下救治的陳寒陳先生。先生於武當山清修,身負經天緯地之才,洞悉萬物根本,實乃當世…不,千古未有之奇人。”
“哦?”宋濂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抬。
劉伯溫是何等人物?
學究天人,心高氣傲,口中竟對一弱冠青年用上“千古未有”四字!
他壓下心頭驚奇,依足禮數對陳寒一揖:
“老朽宋濂,忝為皇子講官,陳先生,幸會。”
陳寒拱手還禮:
“宋學士。”
氣氛一時微妙。
劉基眼中精光一閃,他看得出來,宋濂對陳寒有些不以為然,便想讓宋濂見識一下陳寒的學問,於是撫須笑道:
“景濂兄來得正好,陳先生初臨此地,你我皆為陛下延聘,教導皇家子弟,何不就此清茶一盞,論一論這教字?”
他抬手引向室內條案:
“請!”
三人落座,粗陶茶盞,清湯寡水。
宋濂端坐如鐘,目光看向陳寒,緩緩開口:
“伯溫兄所言‘教’字,博大精深,敢問陳先生,欲使皇子皇孫成器,當以何者為先?是效三代之治,敦詩書,明禮樂?還是習申韓之術,重刑名,行賞罰?”
這是直指根本的問策,更是不動聲色的試探。
陳寒端起茶盞,指腹摩挲粗陶溫熱的紋理,眼皮都未抬:
“禮樂刑名,皆末節,欲教其成器,首在立其心志。”
“心志?”宋濂追問,“《大學》雲: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然則何謂正心?當以何正之?”
“去其愚昧,明其本心。”陳寒放下茶盞,目光如平湖無波,“使其知天地萬物執行之理,曉黎民黔首生息之艱,通古今興替得失之鑑,心明如鏡,志自堅剛,此心既立,禮樂刑名,不過手中之器,擇善而用便是。”
宋濂花白長眉蹙起。
陳寒所言,跳脫了傳統正心誠意的修身藩籬,直指認知本源,近乎格物致知的路徑,卻又更為宏大,竟將農事稼穡、黎民生計也納入“明理”範疇!
這路子,野!
“先生此言,似與朱子‘存天理,滅人慾’之訓導有異?”宋濂語氣沉凝,字字如金石相叩,引出了理學根本,他要看這年輕人如何接招。
陳寒似嘲非嘲:
“天理何在?存於廟堂高論?還是存於田埂夫汗滴禾下之土?人慾,飢需食,寒需衣,欲安居,欲樂業,此乃生民之大欲,亦是天理之根基!滅此欲,是滅生民,亦是滅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