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陳寒身影轉出,竹簾輕響,只餘朱元璋與劉伯溫二人。
朱元璋端坐竹椅,目光沉凝如鐵,手指無意識敲擊扶手,發出篤篤輕響。
他忽地抬眼,銳利目光直刺劉伯溫:
“劉基。”
“臣在。”劉伯溫躬身。
“你不是口口聲聲,言此人脾性古怪孤絕,視功名如糞土,厭惡俗世紛擾?強請不得,須以至誠相待?咱看他答允得甚是爽快!全然不似你口中那般難纏!莫非你之前所言有虛?”
劉伯溫心中凜然,忙道:
“上位明鑑,臣萬萬不敢欺瞞!陳寒此人,其性確非尋常,行事常悖常理。臣方才亦在思索,他此番如此爽快應允,原因只怕只有一個。”
“哦?什麼原因?”朱元璋身體微微前傾。
劉伯溫語速平緩:
“太孫殿下性命攸關,他身為醫者,見死焉能不救?此乃其本心,臣觀其言行,治病救人,於他而言,似乎不分貴賤,唯重性命本身。我等自入棲霞村,所見所聞,路之奇,屋之異,樓之巨,更有那畝產二十餘石之番薯!此等神異之物、驚世之技,盡出此村,盡系此人!”
劉伯溫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
“上位,臣斗膽試問,身懷如此改天換地之能,若真有志功名,圖謀富貴,何須蟄伏於這深山幽谷?以其手段,攪動風雲,封侯拜相,乃至裂土封王,豈非易如反掌?然其甘願隱居於此,授人以漁,教化鄉民。”
“此等行徑,非淡泊名利、心志高遠者不能為!故臣斷言,他此番願隨上位回應天,只為救人,別無他求!若上位欲強留其於朝堂,委以官職,只怕……”
朱元璋眼中精光暴射,猛地一拍扶手:
“你是說,他只為救人!救完人,他便要回這山溝溝裡?”
“臣觀其性情,恐是如此。”劉伯溫沉聲道,“此番若非太孫病危,陛下親臨,情勢萬分緊急,觸動其醫者仁心,其對外物,確無留戀。”
廳內一時沉寂。
朱元璋胸膛起伏,目光閃爍不定,腦海中飛快掠過進村後的一幕幕。
那堅逾金石的灰路,那渾然一體的怪屋,那高聳刺眼的琉璃巨樓,還有……還有那畝產二十石的……
“番薯!”朱元璋猛地吐出這兩個字,“劉基,那勞什子番薯!畝產二十石!你……你遍讀典籍,通曉古今,可曾聽聞天下有如此神物?”
劉伯溫神色凝重,緩緩搖頭:
“回上位,臣慚愧,臣所知之五穀雜糧,稻、黍、稷、麥、菽,輔以芋、葛根之屬,縱是上上良田,亦絕無可能有此驚世駭俗之產量!二十石……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頓了頓,補充道:
“便是上古神農嘗百草之傳說,亦無此異種!”
朱元璋盯著劉伯溫:
“此物……莫不是妖物?或是那陳寒、或是此村中人,用了何種邪法障眼之術,欺瞞世人?”
劉伯溫苦笑:
“上位,適才廳中授課,陳寒當眾命那李二取來實物,其形其色,確與那絹圖上所繪一般無二!更令那李二帶王老丈等一干積年老農,親往後山薯蕷田查驗!此等安排,若非成竹在胸,豈非打自己的臉?”
“若說欺瞞,欺瞞一群老農、村婦,又有何益?況且……上位請看這棲霞村氣象,路、屋、樓,處處透著非人力能及之工巧,此等人物,此等村落,若要欺世,又何必弄這區區糧產之事?直接聚嘯山林,豈不更易?”
朱元璋猛然站起,在狹小的偏廳內來回踱步,焦躁與渴望在他眼中交織:
“咱不信!畝產二十石?若真有此物……劉基!若真有此物!天下何愁饑饉?百姓何愁凍餓?咱的江山!咱的江山便穩如泰山!雄英……雄英的病是要緊,可這……這關乎的是千秋萬代!社稷根基!咱……咱不能只聽其一面之詞!”
朱元璋霍然轉身,眼中閃爍:
“等,等那陳寒出來,咱要親眼看看那塊地,看看那二十三石收成,是真是假!雄英那邊……不差這一時三刻!”
“是,上位。”劉伯溫深深一揖,心中亦是波瀾起伏,“臣亦正有此心。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王老丈等人想必已至田中。”
他何嘗不想親眼驗證這驚世駭俗的畝產?
若為真,其意義不言而喻。
腳步聲自外傳來,竹簾輕挑,陳寒已收拾停當。
他依舊一身簡樸青布直裰,只肩上多了一個不大的青布褡褳,看似隨意,卻隱隱透著一股沉靜。
“陛下,可以走了。”陳寒聲音平淡。
朱元璋目光如電,直射陳寒:
“先生稍待,咱還有一事相詢!”
陳寒腳步微頓,看向朱元璋:
“陛下請講。”
“先生方才所授之薯蕷,畝產當真可達二十石?”朱元璋聲音低沉。
陳寒面色不變:
“田壟猶在,薯塊尚存,陛下若有疑慮,自可親往驗看。”
“好!”朱元璋斷然道,“正合朕意,還請先生引路,帶咱去那後山薯蕷田,一觀究竟!太孫性命固重,然此物關乎社稷根本,朕必親眼得見,方能安心!先生當知朕心!”
陳寒看了朱元璋一眼,微微頷首:
“陛下心繫黎民,乃天下之幸,請隨我來。”
言罷,轉身便向外行去,朱元璋與劉伯溫緊隨其後。
院外,毛驤、王猛等人見朱元璋出來,立刻強忍傷痛,掙扎著站直。
毛驤低聲道:
“上位……”
“跟著!”朱元璋只吐出兩個字,目光卻緊緊追著陳寒的背影,大步流星跟上。
一行人沿著屋後小徑,蜿蜒向更高處行去。
山路崎嶇,朱元璋雖年過半百,卻步履穩健,顯是多年軍旅生涯打下的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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