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兵、戶兩部又要吵起來,李善長重重咳了一聲:
“兩位稍安!軍國大事,豈同兒戲?吵嚷何益?”
他轉向朱標,沉聲道:
“殿下,老臣以為,當務之急,需分緩急。黃河水患,關乎中原腹地百萬生靈,一旦潰決,後果不堪設想,此乃燃眉之急,必須立刻拿出章程,籌措錢糧人手,加固險工!北元犯邊,雖兇悍,然其意在擄掠,非傾國之力來犯。可嚴令邊關諸將,堅壁清野,固守關隘,尋機殲其小股,勿令其深入即可,待水患稍平,國庫稍裕,再圖增兵反擊或招撫納哈出。”
工部尚書薛祥立刻附和:
“韓國公老成謀國!殿下,治水刻不容緩,臣請立刻下旨,命河南、山東、南直隸臨近府縣,即刻徵調民夫三十萬,先行趕赴開封險工段!同時嚴令戶部,無論如何,先撥付銀二十萬兩,糧三十萬石應急!後續錢糧,再行籌措!”
費聚急道:
“殿下,戶部實難一次拿出如此鉅款!且徵調三十萬民夫,沿途口糧、安置、工錢,皆是負擔!懇請殿下寬限時日,容臣……”
“寬限?”薛祥打斷他,“費尚書,黃河水情瞬息萬變!秋汛不等人!難道要等堤壩垮了,再來哭訴錢糧不足嗎?民夫口糧,可令沿途州縣就近供應一部分!非常之時,當行權宜之計!”
吏部尚書詹徽再次開口:
“殿下,薛尚書所言權宜,恐遺後患。強徵民夫,易生民變。就近攤派州縣供應口糧,州縣官吏必然轉嫁於當地百姓,又成苛政。此非長久之計,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理清河工積弊,查明河道衙門歷年錢糧去向,裁汰冗員,方能事半功倍,否則年年投入,如泥牛入海!”
“詹尚書!”陳寧立刻響應,“都察院附議,河工積弊,必須徹查!臣請旨,選派得力御史,即日赴河道總督衙門,詳查歷年賬目、工程!若有貪瀆,嚴懲不貸!”
薛祥氣得臉色發白:
“查!查!你們只會查!水都快淹到脖子了!查賬能堵住決口嗎?等你們查完,開封府都成澤國了!詹尚書、陳都堂,治河當先治水,還是先治官?”
陳寧冷冷道:
“水患之根,半在天災,半在人禍!不治人禍,天災永無寧日!薛尚書如此懼怕查賬,莫非心中有鬼?”
“陳寧!你血口噴人!”薛祥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衝上去。
“夠了!”朱標再次喝止,聲音比剛才更顯嘶啞無力。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眼前人影晃動,連忙用手撐住御案,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殿內瞬間死寂,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太子。
朱標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掃過殿下那一張張或焦灼、或憤慨、或無奈的臉,最終落在李善長身上,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
“韓國公……依卿之見,河工、邊患、錢糧……孰先孰後?如何……如何解此困局?”
李善長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蒼老的聲音帶著凝重:
“殿下,老臣以為,千頭萬緒,當以‘穩’字為先。河工急如星火,但戶部錢糧亦是實情。可先行一步,其一,立刻明發上諭,嚴令河南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及河道衙門,調集本省一切可用之軍民、物料,死守開封段堤防險工,凡有懈怠失職者,斬立決!”
“其二,命戶部即刻清點庫銀庫糧,無論多寡,先盡數撥付工部,解送河南應急,同時嚴令江南賦稅重地,速解錢糧入京!”
“其三,命兵部嚴飭北邊諸將,務要謹慎持重,以守為主,避免浪戰,固守關隘,保境安民,所需糧餉,由戶部盡力籌措,優先保障守城將士口糧。”
“其四,至於徹查河工、裁汰冗員、招撫納哈出等長遠之策……待陛下回鑾,或待水患稍平、邊情稍緩,再行詳議定奪。當務之急,是以雷霆手段穩住開封河堤,以持重之策安定北邊,先解燃眉之急,再圖後計,此乃老臣愚見,伏請殿下裁決。”
李善長一番話,條分縷析,暫時壓住了殿中的爭吵。
眾人目光再次聚焦到朱標身上。
朱標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李善長的方案,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折中之法,雖然處處捉襟見肘,但至少能先堵住最危險的決口,朱標現在心力交瘁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刻飛到坤寧宮守著兒子,飛到武當山尋回父親,但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