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書,河工急迫,我等皆知。然邊關軍情亦如火!哈剌章那廝,率精騎數千,如野狼般在邊境遊弋,燒殺搶掠!邊軍將士民夫,日日枕戈待旦,士氣可鼓不可洩!若因糧餉不繼,軍心浮動,致使關隘有失,韃虜長驅直入,這責任,又該誰來擔?費尚書掌管度支,統籌全域性,他言國庫空虛,必有實據!豈能因你工部一家之事,便罔顧其他?”
費聚得了沈溍聲援,底氣更足,對著薛祥梗著脖子:
“聽見了嗎?薛部堂!非是費某故意刁難!戶部非你工部一家之庫房!邊軍糧餉、官員俸祿、乃至……乃至宮闈用度,哪一樣停了能行?殿下令徵調三十萬民夫!這三十萬人沿途嚼用、安頓、工錢,難道不要錢糧?你工部上下嘴唇一碰就要錢,可這錢糧從何而來?難道要我去搶?去印?薛部堂若有妙策生財,費某洗耳恭聽,甘願讓賢!”
吏部尚書詹徽在一旁冷眼旁觀,他素來持重,此刻見爭吵愈發激烈,已近失儀,便沉聲開口,試圖緩和:
“諸位同僚息怒,殿下已有明斷,當務之急是依旨而行。費尚書,庫中現存之數,無論多寡,需即刻撥付,解燃眉之急,薛尚書,民夫徵調,亦需工部拿出切實章程,如何安置,如何供糧,減少地方負擔,避免激起民變。至於徹查河工之事…”
他目光掃過陳寧和薛祥:
“…待水患稍緩,再行不遲。此時互相攻訐,徒亂人意,於事無補。”
陳寧卻不買賬:
“詹尚書此言差矣,河工積弊,非一日之寒,亦非空穴來風!正因其關乎國本,關乎百萬黎民生死,才更需釐清!若真有人上下其手,貪墨工料,致使堤防不固,那今日投入再多錢糧,亦是枉然!甚至可能……因偷工減料,反釀成大禍!此時不查,更待何時?莫非薛尚書……真有什麼經不起查的地方?”
“陳寧,你休要含沙射影!”薛祥徹底被激怒,鬚髮戟張,若非在宮禁之內,幾乎要撲上去,“老夫為官數十載,清正廉潔,天地可鑑!爾等風憲,慣會捕風捉影,羅織罪名!好!你要查便查!老夫現在就與你同去都察院,看看你能查出什麼花樣!但河南的錢糧,一刻也不能耽擱!費聚!你今日若敢拖延,誤了河工大事,老夫定與你御前參個明白!”
“參我?好啊!”費聚也豁出去了,聲音尖利,“薛祥!你工部年年獅子大開口,國庫早已被你們掏空,如今北邊告急,各處都要錢,你還要逼死戶部不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當我是神仙?有本事,你自己去籌錢!去跟那些嗷嗷待哺的邊軍將士說,去跟等著發俸的滿朝文武說!看他們答不答應!”
兩人怒目而視,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兩隻鬥紅了眼的公雞,唾沫橫飛,言辭激烈,將什麼官儀體統都拋在了腦後。
周圍的官員們,有的如沈溍般面色凝重,憂心忡忡,有的如詹徽般搖頭嘆息,覺得不成體統,也有少數人眼神閃爍,抱著看戲的心態冷眼旁觀。
一直沉默不語,緩步走在最後的韓國公李善長停住了腳步。
李善長如今雖已無宰相之名,威望猶存。
他並未高聲呵斥,只是用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緩緩掃過爭吵的薛祥、費聚,以及旁觀的眾人。
薛祥與費聚被這目光一觸,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的怒火竟不由自主地窒了一窒,爭吵聲戛然而止,廣場上瞬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遠處隱約的蟬鳴。
李善長並未斥責任何人,他只是微微仰頭,望向坤寧宮的方向。
良久,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哎……多事之秋啊……”
太孫朱雄英尚在病榻之上,氣息奄奄。
陛下拋下國事,親赴武當深山尋訪奇人,至今音訊全無,若太孫殿下真有個閃失……以陛下那剛烈護短、雷霆萬鈞的性子……
李善長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佝僂著背,彷彿瞬間又蒼老了幾分,緩步獨自走下長長的漢白玉臺階。
薛祥重重哼了一聲,甩袖大步離去,方向直指工部衙門。
費聚臉色鐵青,也顧不上再爭辯,急匆匆奔向戶部。
陳寧眼神閃爍了幾下,終究沒再說什麼,與詹徽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各自默默離開。
沈溍望著李善長遠去的背影,又看看北方的天空,最終也只能長嘆一聲,轉身走向兵部,他得趕緊擬發敕令,嚴令邊軍不得浪戰,守好門戶,等待那不知何時才能充裕起來的糧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