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到敵人後心窩裡,對上吐蕃最精銳的衛隊,稍不留神,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將軍們眼珠子轉著,沒人敢輕易搭腔。
蕭嵩的目光慢悠悠掃過去,最後,落在後方站著李驍身上。
李驍一身半舊的明光甲,在滿帳子紅袍子將領堆裡,像粒不起眼的砂子。
可那腰桿子,挺得比槍桿還直。
“李驍。”蕭嵩點名。
“末將在!”李驍一步跨出,抱拳應聲。
“著你部,三天之內,挑一支鋒銳敢死之士,穿插敵後,尋機燒了鬼哭谷的吐蕃糧草,能不能辦?”
蕭嵩的聲音平平淡淡,那壓力卻像山一樣壓過來。
在座的各位將軍齊聲說道。
“節帥明鑑,鬼哭谷離此一百二十多里,得穿過吐蕃遊騎撒網的黑水河谷,翻過積雪沒膝的鷹愁隘口,路險得鬼見愁,敵情更是兩眼一抹黑,那噶爾衛隊是吐蕃贊普的親衛,兇悍得緊,又佔著地利,沒點真本事、敢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主兒,這活兒,接不住!”
“本帥只問結果。”
蕭嵩的目光紋絲不動,“誰去?”
李驍猛地轉身,那雙鳳眼像兩道閃電,直劈蕭嵩:“守捉使,李驍!”
唰!
滿帳的目光,跟燒紅的針似的,全釘在了李驍身上!
驚的、疑的、看笑話的、替他捏把汗的…啥眼神都有。
一個戍堡守捉使,名不見經傳,手底下千把號雜牌兵,竟攤上這閻王帖?
這不明擺著拿羊羔子往虎口裡塞嗎?
李驍只覺得一股子無形的重壓轟然砸下,肩頭的舊傷像被烙鐵燙了似的,猛地一抽。他深吸一口氣,排開眾人,單膝跪地,聲音清亮,沒半點打顫:“末將李驍,願往!”
蕭嵩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讚許?
“好!要多少人馬、傢伙,盡數給你!三天後子時,給我動身!糧草燒了,本帥記你頭功!要是敗了…”
他頓了頓,聲音冷得掉冰碴。
“提頭來見!”
“末將遵令!糧草不焚,李驍不歸!”李驍叩首領命,字字砸在地上都帶響兒。
帥帳議罷,回到赤水軍那片營區,李驍的軍帳裡燈火通明。
“這是拿咱們填死人坑啊!”
陳七一拳砸在糙木條案上,震得油燈直晃,臉黑得能擰出水。
“鬼哭谷!噶爾衛隊,那是吐蕃人裡拔尖兒的硬茬子!咱這點人…”
“閉上你那坑!”
孫二狗低吼,眼神也沉得厲害。
老蔫巴佝僂著,那隻眼死死盯著地上用泥巴石塊堆出來的鬼哭谷地形,悶葫蘆一個。
李驍的目光掃過帳裡這幾個心腹,最後落在角落陰影裡閉目養神的老兵身上。
“慫了?”
他聲音冷得像冰。
“慫了就留下看門。”
帳子裡死寂。
幾個翼青牙兵出身的軍官,眼裡的兇光蹭地就冒了出來。
“慫個卵!”
孫二狗低吼。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旅帥你劃下道來,怎麼幹!”
李驍走到那簡易沙盤前,抄起根代表自己人的小木籤,點在黑水河谷的位置。
“奔鬼哭谷,一百二十里鬼見愁的路,強敵環伺,就一個字:快,要像影子一樣摸過去,人多?屁用沒有,是累贅!”
他猛地抬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老子只要翼青牙兵,人叼枚,馬裹蹄,輕裝,只帶三天干糧,強弩,重箭,灌鋼刀,火油,火鐮!一人雙馬!”
陳七倒抽一口涼氣。
李驍斬釘截鐵。
“孫二狗,你打頭!老蔫巴,居中掌盾!陳七,你帶剩下的兄弟,給老子守好這大營!王鐵頭!”
他轉向鐵匠頭子。
“連夜,給老子弄五十個‘火雷’出來!”
“老兵”李驍看向角落。
“這趟鬼門關,得您老給引條活路。”
他慢悠悠睜開那隻渾濁的獨眼,破鑼嗓子擠出兩個字:“鷹愁澗,有…小道。”
三天後,子時。
天地死寂,寒星凍在天上。
刪丹軍城西北角一處不起眼的營門悄沒聲地開了。
騎士們像融進了墨汁裡,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
馬蹄子裹著厚布,馬嘴勒著嚼子,人嘴裡叼著木棍子。
背上強弓勁弩,腰挎灌鋼橫刀,馬鞍旁掛著鼓囊囊的箭袋和幾個黑乎乎的陶罐。
李驍一馬當先,那佝僂的身影像個貼著地皮飄的鬼影子,緊跟在後面。
北風颳在臉上,跟小刀子拉肉似的。
隊伍貼著黑水河結了冰的支流,在黑暗裡往前摸,躲開吐蕃遊騎常走的道。
老兵對這荒山野嶺熟得像自家炕頭,總能找到最隱蔽的石縫子、最瓷實的冰面。
白天,他們縮在風蝕巖洞或者背陰的山溝裡,凍得骨頭縫裡都結冰碴子;晚上,藉著星星月亮那點可憐光,沿著阿爺指點,幾乎被雪埋了的“鷹愁澗”秘道,手腳並用地往前蹭。
這鬼路,險得讓人腿肚子轉筋。
一邊是深不見底、黑水在底下鬼哭狼嚎的懸崖;另一邊是溜光鋥亮、掛著冰溜子的陡壁。
窄得跟羊腸子似的棧道早就爛透了,蓋著厚厚的雪殼子。
戰馬嚇得直打響鼻,死活不肯挪窩。
“下馬!牽著走!”李驍壓著嗓子下令。
翼青牙兵們悄沒聲地滾下馬背,用布條矇住馬眼,小心翼翼地拽著韁繩,在鏡子一樣滑的冰面上一點點往前挪。
每一步都踩在閻王爺的門檻上,稍一打滑,連人帶馬就得栽進那無底洞裡餵魚。
寒風捲著雪沫子,抽得人睜不開眼。
李驍肩頭的舊傷,在凍死人的寒氣裡,在持續的緊張下,疼得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扎,眼前一陣陣發黑,冷汗把裡衣浸透了又凍成冰殼子。
他死死咬住嘴裡的木棍子,把痛哼憋回肚子裡,右手一直按在腰間的“斬機”刀柄上,彷彿那冰冷的觸感能給他續上半口氣。
“趴下!”
前面探路的老兵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警告,整個人伏在了雪地上。
李驍立刻攥拳舉手,身後整支隊伍瞬間凝固,跟雪地裡凍僵的石頭似的。他順著老兵指的方向望去。
風雪瀰漫的前方隘口拐彎處,幾點鬼火似的亮光在晃悠,隱隱約約傳來吐蕃語的咕噥聲和戰馬不安的響鼻。
一支約莫二十人的吐蕃巡邏隊,正堵在必經的隘口避風。
空氣瞬間繃得能彈棉花!
繞路?
時辰耽誤不起!
硬闖?
立馬就得露餡!
孫二狗眼裡的兇光一閃,手已經摸向了背後的強弩。
老蔫巴像塊石頭,悄無聲息地把包鐵方盾挪到身前。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