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眼神冰冷,腦子裡轉得飛快。
他掃了一眼隘口兩邊那蓋著厚雪,近乎直上直下的陡坡,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粗布裹著的“斬機”。
刀柄下那顆綠松石,因為殺意翻湧,傳來一絲絲詭異的悸動。
一個極其玩命的念頭瞬間蹦了出來。
他猛地抽出“斬機”。
灰濛濛的霧氣在刀身上翻滾,刀柄那顆綠松石在黑暗裡驟然亮起一絲微弱卻瘮人的綠光!
一股冰冷、凝聚、像毒蛇鎖定獵物般的恐怖殺意,被李驍強行壓著,精準無比地刺向隘口那支巡邏隊的頭目。
那吐蕃頭目正抱著酒皮囊暖手,突然覺得一股子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惡寒直衝天靈蓋。
彷彿被無形的冰錐子捅穿了心窩!
他猛地抬頭,驚恐萬狀地瞪向李驍他們藏身的黑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胯下的馬也驚得人立而起。
“雪崩!是雪崩!快跑啊!”
李驍憋足了勁兒,用嘶聲裂肺地吼了出來!
聲音在狹窄的隘口裡撞來撞去!
幾乎同時,他手中“斬機”猛地劈出!
一道凝練的灰綠色刀光沒奔人砍,而是狠狠剁在隘口上方一處看著就懸乎的巨大冰掛上!
咔嚓!
轟隆隆!
冰掛應聲斷裂,裹挾著大堆積雪,轟然砸落!
雖然沒真搞出大雪崩,可那動靜在死寂的雪夜裡,跟炸雷沒兩樣!
“雪崩!跑啊!”
那被恐懼徹底攥住的吐蕃頭目魂飛魄散,尖叫著第一個調轉馬頭就逃。
他手下那些兵也被這“天威”嚇破了膽,哪還顧得上分辨真假,哭爹喊娘地跟著頭目,沿著隘口另一邊的小路,連滾帶爬地跑沒了影!
隘口,空了!
“快走!”
李驍低喝,強壓下催動“斬機”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氣血和鑽心的劇痛,收刀入鞘,綠光瞬間消失。
翼青牙兵們壓下心頭的震撼,麻溜兒地牽馬衝過隘口,把那片混亂和恐懼甩在了身後。
第四天,日頭快落山的時候,這支人困馬乏、一身冰碴雪沫的隊伍,總算摸到了鬼哭谷外圍一處背風的雪坡後面。阿爺趴在雪窩子裡,指著下頭:
兩座陡峭的山夾著一條窄谷,谷底密密麻麻堆滿了蓋著油氈布的大草垛子和鼓鼓囊囊的皮口袋。
幾百頂吐蕃帳篷像蘑菇似的圍著糧囤,煙囪裡冒著青煙。
穿著鋥亮鎖子甲、戴著圓頂鐵盔的吐蕃兵,在谷口和糧垛子之間來回巡邏,戒備得蒼蠅都飛不進去。
谷口唯一的入口,用粗大的原木壘了結實的寨牆,上頭還立著箭樓。
“硬得像王八殼子,硬闖是找死。”
孫二狗舔了舔裂開血口子的嘴唇,眼神卻燒著火。
李驍眯著眼,仔細觀察著地形、風向、守軍換班的空檔。
他目光最後釘死在谷地西邊一處近乎垂直、滿是積雪和光禿禿岩石的峭壁上。
那兒,是守軍眼珠子的死角!
“爬上去!”李驍一指那懸崖。
“孫二狗,挑二十個爬牆最利索的兄弟,背上火油、火雷,跟我上崖,老蔫巴,你帶剩下的人和所有強弩,摸到谷口下風頭藏著,等谷裡火一起,守軍準亂,你們用強弩重箭,給老子把谷口封死一刻鐘,甭讓一個救火的衝出來,一刻鐘後,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老子撤,不許戀戰。”
“旅帥!那崖太險!您這傷…”
孫二狗急了。
“執行命令!”
李驍的聲音沒半點商量。
他解下“斬機”刀,用布條死死綁在背上,開始檢查繩索和攀巖用的短鑿。
子時,北風鬼哭狼嚎,捲起漫天雪粉。
李驍、孫二狗和二十個挑出來的翼青牙兵,跟壁虎似的貼在冰冷的巖壁上,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積雪蓋住了落腳點,鋒利的岩石稜角劃破了手掌和膝蓋,冷風像錐子一樣往衣服裡鑽。
李驍左胳膊吊著,全靠右手和兩條腿較勁,每往上蹭一下,右肩就像被活活撕開,眼前直冒金星,全憑一口咬碎了牙的狠勁撐著。
他腦子裡閃過涼州李氏那些人的嘴臉,閃過鷹揚戍軍民巴巴的眼神,閃過蕭嵩那句“提頭來見”!
終於,在耗幹最後一絲力氣前,他們爬上了崖頂。
下頭,鬼哭谷的糧囤和營火,像小孩擺的玩具。
邪乎的西北風正呼呼地往谷裡灌。
“倒火油!預備火雷!”
李驍喘著粗氣下令,嗓子眼兒都冒著煙。
一罐罐刺鼻的火油順著陡峭的崖壁,悄無聲息地淌下去,澆在下頭巨大的糧草垛上。
接著,一枚枚黑乎乎的“火雷”被點燃引信,用盡力氣甩向谷裡不同的糧囤區。
“撤!”
火雷剛脫手,李驍毫不猶豫地吼!
眾人剛往下滑了沒幾丈。
轟!轟!轟!轟!
震得人耳朵發麻的爆炸聲,在死寂的雪夜谷地裡猛然炸開!
像天雷劈在了腦瓜頂上!
猛火油被瞬間點爆,化作幾十條猙獰咆哮的火龍,在狂風的推波助瀾下,瘋狂地吞噬著那些乾透了的糧草。
“敵襲!”
“糧囤,糧囤燒起來了!快救火啊!”
淒厲的吐蕃語尖叫和慌亂的號角聲瞬間撕裂了夜空!
整個鬼哭谷炸了窩!
噶爾衛隊的兵從帳篷裡連滾爬爬地衝出來,看著那沖天而起的火柱子,全都傻了眼!
谷口下頭,老蔫巴沙啞著嗓子嚎:“放箭!”
嗡!
三十張強弩同時咆哮,憋足了勁的拓木重箭,化作一片要命的黑雲,瞬間罩住了谷口的箭樓和湧出來想救火的吐蕃兵。
噗嗤!噗嗤!啊!
慘叫聲炸了鍋。
箭樓上的哨兵被重箭穿成了糖葫蘆栽下來!
衝在最前頭的吐蕃兵跟割麥子似的,嘩啦倒下一片。
後頭的被這又狠又準的箭雨死死按在谷口,半步也衝不出來。
大火在狂風裡撒著歡,貪婪地舔舐著數萬大軍的命根子,映紅了半邊黑漆漆的天。
濃煙滾滾,直衝雲霄。
幾十裡外野馬灘的吐蕃大營,都能看得真真兒的。
峭壁上,李驍最後瞥了一眼下頭已成火海的鬼哭谷,看了一眼谷口方向那不斷響起的慘叫和箭嘯,以及老蔫巴他們迅速消失在黑暗裡的背影。
他強忍著天旋地轉的眩暈和要命的劇痛,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走!”
五十七道黑影,像完成了致命一擊的夜梟,揹著那片焚天的火光,迅速消失在鷹愁澗方向的茫茫風雪和黑暗裡。
身後,只留下吐蕃人絕望的嚎叫和沖天的烈焰,映照著河西走廊冰冷死寂的夜空。
論莽布支的命根子,被鷹揚戍這把磨得飛快的刀,一刀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