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李氏府邸深處。
暖閣內,爐火正旺。
上好的銀骨炭在赤銅獸首燻爐裡無聲燃燒,散發出松木特有的清香,驅散了窗外臘月的酷寒。
室內溫暖如春,與庭院中積雪壓枝的肅殺景象判若兩個世界。
王氏斜倚在鋪著厚厚紫貂皮的酸枝木矮榻上,身上裹著件暗繡金線牡丹的錦緞夾襖。
她保養得宜的手指正捻動著一串溫潤的羊脂玉佛珠,另一隻手則隨意翻看著一本謄抄工整的《妙法蓮華經》。
兩個梳著雙鬟髻、身著素色襦裙的小丫鬟垂手侍立在角落,屏息凝神,生怕擾了主母的清靜。
案几上,一盞越窯秘色青瓷茶盞裡,新沏的蒙頂石花茶湯色清亮,熱氣嫋嫋。
堂內檀香嫋嫋,靜謐得只聞炭火偶爾的輕微爆裂聲和王氏指尖佛珠相碰的細微脆響。
突然,厚重的錦緞門簾被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道縫隙,帶進一絲刺骨的寒氣。
管家那張圓滑世故的臉探了進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低聲道:“主母,家將回來了。”
王氏翻動經書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皮都沒抬,只淡淡“嗯”了一聲,尾音拖得略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慵懶。
“讓他進來吧,外頭天寒,別帶太多寒氣進來。”
“是。”管家應聲退下。
片刻,沉重的門簾再次掀起,家將高大的身影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他顯然是一路疾馳,風塵僕僕。
他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神深處殘留著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悸,與這暖閣的奢華寧靜格格不入。
家將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竭力感說道。
“屬下,參見主母。”
王氏這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將他狼狽不堪的形貌盡收眼底。
她沒急著問話,而是端起那盞溫熱的秘色青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浮沫,優雅地啜飲了一小口。
茶香氤氳,她臉上的神情卻愈發顯得深不可測。
“回來了?”
王氏放下茶盞,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中。
“事……辦得如何了,那庶子的‘意外’,想必是安排妥當了。”
她特意加重了“意外”二字,語氣平淡得彷彿在詢問一件尋常的採買。
家將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抬起頭,迎上王氏那看似平靜實則暗藏審視的目光,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那谷中血腥慘烈,如同鬼魅般瞬間攫住了他。
“回主母……”家將的聲音艱澀。
他帶著一種壓抑的恐懼。
“屬下…屬下等…未能成事。”
“嗯?”
王氏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停住。
她臉上的柳眉緩緩蹙起,目光銳利如針,釘在家將臉上。
“未能成事?你跟我王氏多年,向來辦事得力,區區一個庶子,你告訴我,未能成事?”
她的語調依舊不高,甚至稱得上平緩,但那字裡行間透出的寒意,讓角落裡的兩個小丫鬟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頭垂得更低。
家將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猛地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主母息怒!屬下等絕非懈怠,實是…實是那李驍,邪門至極!遠超我等預料。”
“邪門?”
王氏冷冷重複,著明顯的不信與嘲諷,“一個賤婢所出的雜種,在府裡連條狗都不如的東西,能有多邪門,莫非他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主母明鑑!”
家將抬起頭,臉上肌肉因恐懼和回憶而扭曲,眼中殘留的驚駭再也無法掩飾。
“是刀!是那把刀!還有他身邊那個老鬼!”
“說清楚!”
王氏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
家將深吸一口氣,努力組織語言,試圖將谷中的恐怖景象描述清楚。
“那李驍手中,始終懸著一柄舊橫刀,刀鞘斑駁,刀柄嵌著一顆綠松石,平日看著灰濛濛毫不起眼。”
“可…可一旦動手,那刀…那刀竟會爆發出妖異的綠光,凡鐵觸之即斷,我王家死士何等悍勇,一身橫練功夫,手持百鍊精鋼刀,被那李驍一刀劈去…刀斷,人…人竟被那綠光從中劈成了兩片,血…噴得幾丈高。”
屬下親眼所見,絕非虛言!
我們派去的兩個好手,使的是軍中制式橫刀,也算精良,對上那綠芒,如同朽木,應聲而碎!
人…也被一刀一個,斬得殘肢斷臂橫飛!
家將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眼中滿是心有餘悸。
王氏捻動佛珠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羊脂玉珠相互擠壓,發出細微的咯咯聲。
她臉上的嘲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
家將是她從太原王氏帶來的心腹家將,見過血,上過陣,絕非膽小怯懦,信口雌黃之輩。
“還有呢?”
王氏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還有…還有他身邊那個一直佝僂著背,毫不起眼的獨眼老卒。”
家將的聲音帶著更深的恐懼。
那老鬼…形如枯槁,平日裡連話都說不利索。
可就在李驍被我們三名弩手用勁弩鎖定,眼看必死無疑的剎那。
那老鬼突然出現在李驍身前!
三支弩箭,近在咫尺!
他只用一隻手,枯瘦得像雞爪的手就那麼一伸,一捏。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