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將激動地比劃著,彷彿那恐怖的一幕就在眼前。
“屬下看得真真切切,三支足以洞穿鐵甲的勁弩,被他用三根手指,就那麼捏住了箭頭後面的箭桿,箭就那麼懸在半空,動不了分毫,然後他那手指就那麼輕輕一搓,一捻,精鐵的箭桿,就跟曬乾的泥巴似的,寸寸碎裂,變成了一堆鐵粉和碎渣。”
暖閣內一片死寂。
只有爐火偶爾的噼啪聲和家將粗重的喘息,身體微微發抖
王氏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她不再捻動佛珠,而是將佛串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玉珠硌著掌心。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半開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庭院中的積雪在灰暗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微光,幾株老梅枝幹虯結,更添幾分肅殺。
她背對著家將,望著那片冰冷的雪景,久久不語。
妖刀?
妖人?
徒手碎精鐵弩箭?
這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她雖處深宅,但太原王氏的底蘊讓她知道,這世間確有奇人異士,涼州更是龍蛇混雜之地。
家將的描述雖然匪夷所思,但其驚懼之態絕非作偽。
一個身懷如此詭異兇器,又有奇人相助,更對她母子懷有刻骨仇恨的庶子……一旦在軍中站穩腳跟,羽翼豐滿的話。
王氏猛地轉過身,眼中再無半分慵懶,只剩下陰冷的決絕和一絲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李驍必須死!
而且必須死得徹底,不留任何後患!
“哼!”
王氏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打破了沉寂,也驅散了家將帶來的那絲詭異氣氛。
“妖刀,妖人,就算他真得了些邪門歪道又如何。”
她走回矮榻,並未坐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家將,聲音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冰冷與算計。
“王法昭昭,乾坤朗朗!他李驍披著大唐的甲冑,吃著大唐的軍糧,就得受大唐軍法的管束,是兵,就得聽令,聽令,就得去打仗,打仗就會死人。”
王氏嘴角勾起一個淬毒般的弧度,眼中寒光閃爍。
“可是要死人的,而且,最容易死無全屍!”
她走到書案旁,案上筆墨紙硯皆是上品。
她拿起一支紫檀狼毫,蘸飽了濃黑的松煙墨,在一張堅韌的素白綿絹上飛快地書寫起來。
筆鋒凌厲,字字如刀。
寫畢,她開啟案頭一個精巧的紫檀木錦盒,取出一枚通體碧綠,刻著繁複“太原王氏”螭龍紋的玉印。
揭開印泥盒,她將玉印在鮮紅的硃砂印泥上重重一按,然後,如同蓋下命運的審判,將玉印壓在了箋紙的落款處。
“虎將何在!”
王氏的聲音斬釘截鐵。
“屬下在!”
他精神一振,知道主母必有後手。
“你即刻赴赤水軍大營,將此信親手交給河西節度使蕭嵩。”
王氏將那張墨跡未乾,印痕鮮紅的素箋遞給家將,語氣不容置疑。
“告訴他,涼州李氏主母王氏拜上。”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幽深。
“另附上此圖。”
王氏又從案頭抽出一卷精心繪製的河西走廊輿圖,圖上用不同顏色的硃砂詳細標註著山川、關隘、駐軍點,以及一些商道,水源資訊。
“此乃我王氏商行耗費心血探得的最新吐蕃遊騎動向圖,尤其是烽燧附近!”
她的指尖重重地點在輿圖上那處如同獠牙般突出,三面環崖的險惡標記上。
“據可靠線報,近日有吐蕃大股精銳集結於此,狼子野心昭然,意欲拔除我前沿哨卡,窺伺瓜州側翼,此等軍情,關乎瓜州安危,十萬火急,務必請將軍速速定奪,派得力干將,火速馳援。”
家將手接過那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素箋和輿圖,瞬間明白了王氏借刀殺人的毒計。
那可是河西前線有名的絕地死地!
烽燧孤懸百丈斷崖,三面絕壁,僅容一人通行的羊腸小道易守難攻,卻也意味著一旦被圍,插翅難逃,糧盡水絕,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覆滅。
歷次吐蕃寇邊,烽燧的守軍幾乎都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主母這是要把李驍和他那支剛拼湊起來的新兵,直接塞進吐蕃人的絞肉機裡。
“主母高明!”
家將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快意,之前的恐懼被複仇的興奮取代。
“屬下明白,定將此‘心意’與‘軍情’準確無誤送達,讓那雜種和他的妖刀,在吐蕃人的鐵蹄下化為齏粉。”
王氏揮了揮手,如同拂去一片礙眼的塵埃:“去吧。”
李驍,她嘴角那抹殘忍笑意微微上揚。
“他若真有通天本事,能從那鬼門關爬回來……”
她走到窗邊,再次望向灰濛濛的天空,眼神冰冷如霜,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那本夫人,就親自在涼州城門,為他披紅掛綵,慶賀他這‘蓋世奇功’!”
家將領命,將素箋輿圖仔細收好,躬身深深一禮,轉身大步離去。
暖閣內重歸寂靜,檀香依舊嫋嫋。
王氏獨立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窗欞。
爐火映照著她雍容華貴的側影,卻驅不散那眼底深處翻湧,卻比窗外寒冬更刺骨的殺機。
“妖刀?呵……”
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任你是神兵利器,妖魔鬼怪……扔進吐蕃鐵騎的洪流裡,也終將變成一堆無人認領的殘骸廢鐵,李驍……你的命,你的刀,還有那兩頃本該屬於承業的河西膏腴之地……本夫人,收定了。”
她猛地合上窗欞,將凜冽的寒風和庭院中刺目的雪光徹底隔絕在外。
暖閣內,爐火跳躍,檀香氤氳,彷彿之前的殺機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