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營可是個精細活。
李驍一聲令下,老蔫巴領著兵就動了起來。
圈地界、挖壕溝,深五尺,寬八尺,凍土硬得跟鐵似的,一鎬下去火星子直冒,壘土牆;營門口立上拒馬、鹿角。
裡面按“前軍、後軍、左虞侯、右虞侯、中軍”的跳蕩營規矩分好地兒,挖排水溝、鋪乾草氈毯防潮;輜重車圍在裡頭;戰馬集中圈起來。
王鐵頭那邊,叮叮噹噹幾下,幾座簡易鍛爐和工棚就立起來了。
動作雖不如那些老牌軍利索,可該有的章法一樣不少,引得旁邊營區幾個看熱鬧的老兵油子都多瞅了兩眼。
營盤剛有個雛形,地上的土還沒落定。
一隊盔明甲亮、刀槍晃眼的赤水軍親兵,簇擁著一騎,風馳電掣般衝到了營門口。
馬上那人三十來歲,臉盤像刀劈斧鑿出來的,一雙細長的鳳眼開合間精光懾人,鼻樑高挺,薄嘴唇抿成一條線,下巴殼子繃得死緊。
他沒戴頭盔,就勒了條抹額,身上暗青色的魚鱗細鎧裹得嚴絲合縫,外罩件猩紅戰袍,往營門口那麼一站,淵渟嶽峙,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氣撲面而來。
“末將李驍,參見蕭軍使!”
李驍帶著孫二狗、老蔫巴幾個軍官,單膝點地。
蕭嵩那目光,冰錐子似的,慢悠悠地刮過整個剛搭起來的營盤,掃過那些還在忙活的兵卒和新立的營柵,最後,落在了李驍身上。
那眼神在李驍吊著的左臂和蒼白的臉上停了那麼一瞬,隨即挪開,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冰碴,清清楚楚砸進每個人耳朵裡:
“營扎得,還湊合,沒出格。”
聽不出是誇是損。
他催馬,緩緩踱進營門,目光銳利地掃過列隊迎候的翼青牙兵。
看到他們身上帶著補丁卻擦得鋥亮的明光甲,腰裡挎著形制古怪的灌鋼刀,還有背後那沉甸甸的強弩和標誌性的拓木重箭時,鳳眼微微眯縫了一下。
“甲,舊了,刀,樣子怪。”
蕭嵩在孫二狗面前勒住馬,話音未落,手快如電,唰地一下就把孫二狗腰間的灌鋼橫刀抽了出來,那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孫二狗全身的筋肉瞬間繃緊,愣是沒敢動一根手指頭。
蕭嵩屈起食指,對著刀身猛地一彈!
“錚!”
一聲清越得邪門,迥異於尋常鑌鐵刀的長吟猛地盪開。
刀身嗡嗡輕顫,寒光像水一樣在刃口流動!
蕭蒿眼中精光暴閃,手腕一翻,刀光匹練般斬向旁邊一根碗口粗,支拒馬的硬木樁子。
“嚓!”
輕響過後,木頭樁子齊刷刷斷成兩截!
斷口光滑得能照人!
“好傢伙!”
饒是蕭嵩見多識廣,也忍不住脫口讚了一聲。
他仔細瞅著刀身上那流水似的暗紋和吹毛可斷的刃口,又掂量了一下刀的分量和手感。
“這刀叫啥名?誰的手藝?”
“回軍使。”
李驍聲音沉穩。
“是戍裡匠戶用老法子‘灌鋼’打的,還沒個名號。”
“灌鋼?”
蕭嵩眼底掠過一絲瞭然,審視的目光更深了。
他把刀拋還給孫二狗,孫二狗險險接住,目光又落到那些強弩和重箭上。
“弩能射多遠?箭多重?”
“弩,三百步內能穿皮甲,箭,拓木杆子,三稜破甲錐頭。”
李驍照實回答。
蕭嵩沉默了片刻,鳳眼再次盯住李驍,那眼神像是要把他骨頭縫兒都看穿。
“李守捉使,看來你這鷹揚戍,不光是塊難啃的骨頭,還藏著幾把扎手的錐子。”
他嘴角扯起一絲沒什麼溫度的弧度。
“明天卯時初刻,中軍大帳,節帥升帳議事,你,跟著本軍使去,帶上你的人馬名冊,還有…這把刀。”
他用馬鞭梢點了點孫二狗剛插回去的佩刀。
“末將領命!”
李驍心頭一凜。蕭嵩這親自點驗,既是下馬威,也是塊敲門磚。
真正的狂風暴雨,就要在節帥的中軍大帳裡掀起來了。
刪丹軍城,河西節度使行轅。
巨大的牛皮帥帳裡頭,牛油巨燭燒得噼啪作響,照得亮如白晝,可那股子沉甸甸的殺氣,燭光都化不開。
河西各軍的將軍、軍使、守捉使,按品級排成兩溜,甲冑鮮明,鴉雀無聲。
空氣裡混著皮子、鐵鏽、汗水的餿味兒,還有地圖上墨臭和沙盤裡泥巴的土腥氣。
河西節度使蕭高階坐在虎皮帥椅上。
沒穿花裡胡哨的盔甲,就一身玄色常服,可那股子統御千軍萬馬、生殺予奪的威嚴,還有眉宇間沉澱的閱歷和決斷,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壓得滿帳將領大氣兒都不敢喘。
他正凝神聽著斥候總管那破鑼嗓子稟報,手指頭在巨大的河西地圖上慢慢劃拉著。
“…吐蕃賊酋論莽布支,主力約摸兩萬五,帶著攻城錘、樓車,窩在刪丹東北八十里的野馬灘,背靠著大雪山,前頭擋著黑水河,依山傍水,寨子扎得跟鐵桶似的,壕溝挖得又深又寬,擺明了是要在那兒跟咱們耗,磨掉咱們的銳氣!”
斥候總管的手指頭狠狠戳在野馬灘那點。
“他們的糧草傢伙事兒。”
蕭嵩的聲音響起來,不高,卻穩穩當當,帶著股一切盡在掌握的勁兒。
“據報,是從吐蕃老家,經祁連山南邊那條‘鷹愁澗’的鬼道運過來的,全囤在野馬灘後頭四十里,一個叫‘鬼哭谷’的山坳子裡。守糧的是三千號人,論莽布支的本部精銳,‘噶爾’衛隊。”
他目光掃過帳下諸將。
“論莽布支敢在這兒跟我大軍頂牛,依仗的就是兩條:寨子夠硬,糧道夠穩,能跟咱們耗下去,要破這賊子,先得掐了他的糧道,亂了他的軍心!”
帳子裡死一般靜。
斷糧道?
這是要命的奇招,也是九成九回不來的險棋!
【PS作者發言:今天少是有原因的,實在是有事情,抱歉】